累了,因為她的臉色那麼蒼白,因為她那樣嬌嬌嫩嫩,弱不勝衣的樣子。
他讓她躺平了,拉了一張椅子,他坐在她的對面,仍然緊握著她的手。
“記得上次在海邊,我告訴你我家對面那位老婆婆的故事嗎?”他柔聲問。
“是的。
”她看著他。
“她也去了。
”他低語。
“生命就是這樣的!從有生命的那一天,就注定了要死亡。
你不要傷心,真的,鴕鴕。
人活到該去的那一天,就該去了。
太師母已經享盡了她的天年,她已經九十幾歲了,不能動,不能玩,不能享受生命,那麼,她還不如死去。
這種結束并沒有不好,想想看,是不是?她已經年輕過了,歡樂過了,生兒育女過了,享受過了……什麼該做的,她都做過了,所以,她去了。
絕無遺憾。
鴕鴕,我跟你保證,她已經絕無遺憾了。
”
“是嗎?”她懷疑的問,淚水漸幹,面頰上又紅潤了。
“是嗎?”她再問。
“是的!真的!你不是也說過,你隻要活到七十八歲嗎?”
她牽動嘴角,居然微笑起來。
老天!那微笑是多麼的動人心弦啊!她深思了一下,顯然接受了他的看法,伸出手來,她緊緊的握著他,閉上眼睛太多的眼淚已把她弄得筋疲力盡,她低語了一句:“韓青,你真好,永遠沒有一個人,能像你這樣了解我,體貼我,安慰我!給我安靜,讓我穩定。
如果我是條風雨中的小船,你準是那個舵手。
”
說完,她就漸漸的、漸漸的進入睡鄉了。
她哭得太久,發洩得也夠多了,這一睡,竟沉沉然的睡了三小時。
他坐在床前面的椅子裡,因為她始終握著他的手,他不敢動,怕把她驚醒了,也不敢抽出手來,他就這樣坐在那兒,靜靜的、靜靜的瞅了她三小時。
當她一覺醒來,發現屋子裡都黑了,他仍然坐在那兒,連燈都沒有去開,他的手仍然握著她的,他的眼睛仍然凝視著她。
她那麼驚奇,從床上翻身坐起,她驚問:
“幾點鐘了?”他看看手表。
“快七點了。
”“你一直這樣坐著沒動嗎?”她嚷著:“你三小時都沒動過嗎?”“是啊!”他欠動身子,手已經酸了,腳已經麻了,腰也快斷了。
“我不想吵醒你!”
“你不想吵醒我?”她瞪大眼睛看他,跳下床來,去開亮了電燈,在燈光下,她再仔細看他,他正揉著那發麻的腿叫哎喲。
“你這人……你這人……”她簡直不知該如何措辭。
“你這人有點傻裡傻氣!實在有點傻裡傻氣!即使你走開,我也不見得會醒呀!”“你好不容易睡著了,我不想冒這個險!”他說,終于從椅子裡好困難的站起來了,用單腳滿屋子跳著,因為另一隻腳麻了不能碰地。
“我跟你說實話,”他邊跳邊說:“我坐三小時一點都不累,手酸也沒關系,腳麻也沒關系……隻是……我一直想上洗手間,快把我憋死了!”她用手蒙住嘴,眼睛張得好大好大。
而他呢,真的一跳一跳的跳到洗手間裡去了。
等他從洗手間裡出來,她繼續瞪著他,不知怎的,就是想笑。
她極力忍著,越要忍,就越想笑,終于,她的手從嘴上落了下來,而且,笑出聲音來了。
他把她攬進懷中,驚歎的說:
“你不知道你笑得有多美!”
她偎進他懷裡,頗有犯罪感似的,悄聲說:
“太師母剛剛去世,我就這樣笑,是不是很不好?”
“為什麼很不好?”他反問。
“我打賭,如果她看得見,她會希望你笑。
”“你确定嗎?”“我确定的。
”她仰頭看著他,他們對視了好久好久。
然後,她輕輕輕輕的吐出一句話來:“韓青!沒有那個他了。
”
“什麼?”他問,屏息的。
“沒有別人了!”她嚷了出來。
“再也不可能有別人了!隻有你!隻有你!世界上隻有你才能對我這麼好,你是唯一的男孩!”他滿心激動,滿懷虔誠。
俯下頭來,他立刻吻住了她。
她的反應強而熱烈,幾乎是用全身心在接受著。
然後,她紅著面頰,又悄聲說:“太師母剛剛去世,我們就這樣忘形,是不是不太好?”
“為什麼不太好?”他繼續吻她,熱烈熱烈的吻她。
“她老人家曾把你交給我,她要我好好照顧你,難道你忘了?如果有什麼事能安慰她老人家的在天之靈,那就是——讓我們倆好好相愛,好好相愛吧!”
她用手臂緊緊圈住了他的脖子,他繼續吻她,一面擡眼望天:謝謝你,奶奶。
他虔誠的祝禱著。
請安息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