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互看又互看,彼此的眼光,訴盡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相思,他真想找個地方吻她,吻化這幾個月來的相思。
因為隻有五小時,他們什麼地方都不能去,往日的小屋也早就退租了,換了主人了。
最後,他們隻能找了家咖啡館,坐下來,手握著手,眼光對著眼光,心靈碰擊著心靈。
時光匆匆,實在匆匆。
坐了沒多久,她遞給他一張紙條,自己去洗手間了。
他打開來,就著咖啡館裡幽暗的燈光,看到她用淡淡的鉛筆寫著:
(所以我才用鉛筆寫。
) 你打完第一通電話時,我在電話旁等了許久許久,我以為你一定不會再打來了,我難過得淚水都幾乎奪眶而出,我突然發覺若我無法見到你,我會難過得立刻死掉,因為你的一通電話完全打擾了我的思緒,我簡直無法繼續去上班。
現在是零時零兩分,耳朵好癢,會是你嗎?一定是。
我好想你,可知道?特別是情緒低潮的時候,淚水總是伴著思念滴落在枕邊。
再過八小時就可以看到你,我會好開心的。
可是再過幾小時,你又得走了!啊!天,我一定會難過死,我懷疑我是否還能回辦公廳上班。
答應我,如果你看時間差不多了,你掉頭就走,不要和我道別,不要讓我在別人面前掉下淚來。
好嗎? 鴕鴕 一九七九·十一·廿四·淩晨 等鴕鴕從洗手間出來,韓青一句話沒說,拉起她的手,就往咖啡館外面走。
“你帶我去哪兒?”她驚問。
他叫了一輛計程車,直馳往海邊。
“你會趕不及回營,”鴕鴕焦慮的。
“你會受處分!你會被關禁閉!”“值得的,鴕鴕,值得的!” 他們終于又到了海邊了。
以往,鴕鴕隻要情緒低潮,一定鬧著去看海,現在,他們又在海邊了。
十一月底,天氣已涼,海邊空曠曠的杳無人影,他終于擁她于懷,吻她,又吻她。
吻化這幾個月的相思,吻斷這幾個月的相思,吻死這幾個月的相思。
可是啊,又預吻了未來的相思,那活生生的、折磨人的、蠢動的、即將來臨的相思。
五小時匆匆過去。
又回到等信、看信、寫信、背信、寄信……的日子。
韓青有時會想到古時的人,那時沒有郵政,沒有電話,一旦離別,就是三年五載,不知古人相思時能做些什麼?如果沒有信,沒有電話可通,這種刻骨刻心的思念,豈不要把人磨成粉、碾成灰嗎?第二年(一九八○)來臨的時候,鴕鴕的信中開始充塞著不安的情緒,她常常在信封上寫下大大的SOS,信內又沒有什麼重要的事。
她埋怨白天上班,晚上上課的日子太苦了。
又立刻追一封信說忙碌使她快樂,使她覺得被重視。
她會一口氣同時寄三封信來,一封說她很快樂,準備積一些錢,以便結婚用。
一封說她很憂郁,想要大哭一場。
另一封又說她是個“情緒化”“被寵壞”的壞娃娃。
要他放寬心思,別胡思亂想。
可是,他是開始胡思亂想了。
鴕鴕啊,願你快樂,願你安詳,願你無災無病,願你事事如意,願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受誘惑,不要被迷惑啊! 他寄去無數的信,限時專送,限時專送,限時專送!郵差先生這些日子一定忙壞了,因為世界上有這麼兩個傻瓜,要寫那麼多信哪!不過,鴕鴕雖然有些不穩定,她仍然會在每月二十四日,寄來一封甜甜蜜蜜的信,或寄來一張問候卡,或是一首小詩。
其中,以第二十九個月的紀念日,她寫來的信最別出心裁,最奇特。
她用了兩張信箋,分別折疊,第一張竟是篇半文半白的“作文”,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