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闊的米色吊帶吊着。
那肥大的白襯衫剛剛洗過,卻沒有熨。
他沒打領帶,也沒穿外套,兩隻光腳踩在大理石地闆上。
他一點也不像那個吃遍巴勒莫所有商家、甚至連集市上小售貨亭也不放過的人。
很難相信,他該為一千餘件命案負責。
在西西裡西部他比羅馬政府更有實權。
他比擁有大片西西裡土地的公爵男爵們更富有。
他說:“我小的時候認識你爸爸,我很高興他有這麼個好兒子。
”他邊說邊敏捷輕巧地擁抱了一下邁克爾。
接着又問了些諸如旅途是否舒适,目前還需要什麼之類的問題。
邁克爾笑着說他很想吃面包,再喝點葡萄酒。
唐-克羅斯立刻把他帶到庭院中,因為他和所有的西西裡人一樣,隻要有可能,都在門外吃飯。
在一棵檸檬樹旁已擺好一張桌子,桌子上鋪有磨光的玻璃和質地優良的白亞麻台布。
仆人們把寬大的竹椅往後搬開了一點,唐-克羅斯以他這種年齡少見的活潑和殷勤周到親自安排好座次。
他已經六十多歲了。
他讓邁克爾坐在他的右邊,叫神父——他的兄弟——坐在他左邊。
他将維拉蒂督察和斯蒂芬-安東裡尼安排坐在他的對面,并對他倆都保持着某種程度的冷淡。
所有西西裡人都是善食者。
人們敢拿唐-克羅斯尋開心的有限的幾個玩笑之一就是,有東西吃的時候,他甯願吃好東西也不願去殺死一個敵人。
他坐在那兒,臉上帶着溫和滿意的微笑,仆人們上菜時,他已是刀叉在手了。
邁克爾環視整個庭院。
隻見四周由高高的石牆圍起,至少有十個衛士散落地坐在他們自己的小餐桌旁,但每張餐桌不超過兩人,而且都保持相當的距離以保證唐-克羅斯他們的談話的秘密性。
整個庭院中彌漫着檸檬樹和橄榄油的芬芳氣息。
唐-克羅斯親自照應邁克爾,他給邁克爾的盤子裡舀上烤雞和土豆;叫他将細磨乳酪澆到旁邊小盤中的意大利實心面條上;還親自給邁克爾酒杯中斟上渾濁的當地産白酒。
他以極大的興趣做着這一切,顯露出很看重他的這位新朋友吃好喝好的一片真情。
邁克爾很餓,從清晨到現在他什麼也沒吃。
這位後先生一個勁不停地往他的盤子裡添菜。
同時,他也密切注意其他客人的盤子,必要時他向仆人示意斟酒或往空盤子中添菜。
終于,他們吃完了。
啜飲着蒸餾咖啡,唐準備進入正題了。
他對邁克爾說:“那麼你要幫我們的朋友吉裡亞諾跑到美國去了,是嗎?”
“這是我接到的命令。
”邁克爾說,“我必須确保他進入美國,不發生任何不幸事件。
”
唐-克羅斯點了點頭,紅木闆似的大胖臉上一副似睡非睡、和藹可親的面容。
想不到這樣一張面孔,這麼一副身體的他卻有着非常洪亮的男高音,“我和你父親全都安排好了。
我将把吉裡亞諾交給你。
但是生活中沒有一帆風順的事,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情況。
現在我很難按原定計劃辦。
”他擡了擡手不讓邁克爾打斷他,“不是因為我的過錯。
我沒有變卦。
但吉裡亞諾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甚至連我也不相信。
多少年來,幾乎從他成為亡命徒的第一天起,我就幫他活命,我們相互配合。
在我的幫助下,他成為西西裡最偉大的人,盡管現在他也僅僅不過是個27歲的毛頭小夥子。
但是,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5000名意大利士兵和野戰警察正在搜山。
可是,他還拒絕投奔我。
”
“這麼說我就幫不上忙了,”邁克爾說,“給我的命令是隻等7天,然後我必須回美國。
”
盡管這麼說,他還是弄不清他的父親為何如此重視安排吉裡亞諾逃跑這件事。
過了這麼長時間的流亡生活之後,邁克爾急切地想回家。
他為父親的健康擔憂。
邁克爾逃離美國的時候,父親正身受重傷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他離開後,哥哥索尼被人謀殺了,科萊昂家族陷入了與紐約五大家族的生死搏鬥之中。
他們甚至從美國一直趕到西西裡,追殺邁克爾年輕的新娘。
确實,父親的使者帶來消息說,父親已從傷痛中康複,他已與五大家族講和,他已安排好讓所有對邁克爾的控告全都撤回。
但邁克爾明白,他的父親等待着他來做左右手;家裡每個人——他妹妹康妮,哥哥弗雷蒂,他那同父異母兄弟湯姆-哈根,還有他那可憐的媽媽,都迫切地想見到他,媽媽一定還在為索尼的死悲傷。
轉瞬間,邁克爾也想到了凱——他消失兩年之後,她還在想他嗎?然而最為關鍵的問題是:為什麼他父親推遲他的歸期?解釋隻能是,此事和某件涉及吉裡亞諾的重大事件有關。
突然,他發覺維拉蒂督察那雙冰冷的藍眼睛正審視着他。
他那清瘦而高貴的臉上一付嘲笑的神色,如同看穿邁克爾的膽怯一般。
“耐心點,”唐-克羅斯說,“我們的朋友安東裡尼仍是我與吉裡亞諾及其家人之間的聯系紐帶。
我們會一起想辦法,你離開這兒前往特拉帕尼時,要順道去蒙特萊普看望吉裡亞諾的父母。
”他停頓了一下,微微一笑,臉上的堅定神色絲毫未改,“你的計劃我已經知道了——全部計劃。
”他說這話帶着特别強調的語氣,但邁克爾暗想,他不可能知道全部計劃。
教父從不把一件事全盤端出。
唐-克羅斯流暢地繼續說着:“我們所有熱愛吉裡亞諾的人有兩點看法是一緻的,他不能再呆在西西裡,他必須移民美國。
維拉蒂督察也持相同意見。
”
“西西裡人真讓人琢磨不透,”邁克爾微笑着說,“督察可是發誓要抓吉裡亞諾的保安警察的頭頭。
”
唐-克羅斯笑了,笑得短促而機械。
“誰能真正理解西西裡?但說來也很簡單。
羅馬甯願讓吉裡亞諾去美國享福,也不願他在巴勒莫某個法庭的證人席上高聲控告。
這都是政治。
”
邁克爾手足無措,覺得很不舒服。
這一切都未按計劃進行。
“為什麼維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