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龢上已那一天與同鄉公祭顧亭林;諸如此類不是風雅便是風流的韻事,他或者親曆、或者親見,所以談來格外真切有趣。
“看來九城繁華,依然如昔。
”随扈到行在以後,始終未曾回過京的許庚身,感慨而又向往地說。
“就圓明園,卻真是傷心慘目。
”朱學勤搖搖頭不願再說下去了。
一提到圓明園的遭劫,頓使滿座不歡,而且這會談到時局——恰是曹毓瑛所希望避免的話題,所以趕緊找句話岔了開去。
“修伯,”他說,“你何必住店?搬到我這裡來吧!”
“倘或耽擱的日子不多,那就一動不如一靜了。
”
“‘通典’有話下來了,這裡事多,正要添人,意思是讓你留下來幫一兩個月的忙。
”
朱學勤原來就有多住些日子的打算,但這話隻好跟曹毓瑛一個人在私底下說,在座的同事中,有些是要顧忌的,所以他表面上隻能持一切聽上命差遣的态度,點點頭說:“我自己無所謂。
不過,我在恭王那裡,是奉了旨的,倘要我留下來,恭王那裡該有個交代。
”
“當然,當然。
”曹毓瑛說:“好在‘撫局’已成,你原來也該歸班了。
”
一席快談,到此算是結束。
在“内廷當差”的官員,都起得絕早,所以睡得也早,飯罷随即道謝,紛紛散去。
曹毓瑛把朱學勤留了下來,一面差人到客店去算帳取行李,一面将這位遠客延入書房,重新沏上茶來,屏人密談。
朱學勤告訴他,即使沒有密信催促,也要到熱河來一趟,因為在京聽得行在的謠言,說恭王挾洋人自重,有謀反的企圖,這話傳到他本人耳朵裡,異常不安,上折請求到行在來谒見皇帝,就是想當面有所解釋。
接到朱批的折子,皇帝的猜嫌,似乎越來越重,恭王與文祥商量的結果,決定叫朱學勤來作一番實地的考察,當然也要下一番疏導辟謠的工夫。
說完了這些,朱學勤緊接着又問:“到底有這些謠言沒有?”
“怎麼沒有?連惇王都有這話!”
朱學勤大為驚駭,而且不勝困惑:“‘宮燈’、‘心台’一班人,造此謠言,猶有可說。
怎麼惇王也說這話?”
“惇王原是個沒見識、沒主張的人,誤信謠言,又何足怪!”
“可是,”朱學勤顯得很不安,“惇王的身分不同,嫡親手足如此說,上頭當然會相信。
”
“上頭還不知惇王的為人?”曹毓瑛極沉着地說,“這些個謠言,當然大非好事,但也不必看得太認真!”
“嗯,嗯!”朱學勤有所領會了,淡焉置之,可能比認真去辟謠,要來得聰明。
“可慮的倒是上頭的病!”
“是啊!”朱學勤趕緊又問:“這方面,京裡的謠言也極多。
到底真相如何?”
曹毓瑛看了看門外,移開茶碗,隔着茶幾湊到朱學勤面前,輕輕說道:“不過拖日子而已!”
“噢!能拖多少日子呢?”
“聽李卓軒的口氣,隻怕拖不過年。
”
“那,那……。
”朱學勤要問的話太多,都擠在喉頭,反不知先說那一句好了。
“‘湖州’的意思怎麼樣?”曹毓瑛又加了一句:“為恭王打算。
”
朱學勤定一定神,才能辨清曹毓瑛所問的是什麼,于是答道:“‘湖州’的意思,總要讓恭王重入軍機才好!”
“此獠不去,恐成妄想。
”曹毓瑛做了個“六”數的手勢,當然是指肅順。
朱學勤點點頭:“那也隻好緩緩圖之!”
“你明白這一層,最好。
”曹毓瑛警告他說,“人人都知你與恭王的關系,暗中窺伺的,大有人在!”曹毓瑛的觀察,一點不錯,頗有人在談論朱學勤到熱河的消息,猜測他此行的目的。
甚至連小安子都悄悄去告訴懿貴妃:“六爺的心腹,那個姓朱的‘達拉密’來了。
”
“嗯!”懿貴妃想了想吩咐:“再去打聽,他是來換軍機上的班,還是六爺派他來幹什麼?”
軍機處的關防最嚴密,而且朱學勤謹言慎行,退值以後不出門拜客,住在曹家,也隻與些極熟的人在一起打牌喝酒,或者玩玩古董,談談詩文,因此小安子始終無法把他的來意打聽清楚,隻好捏造些無根之談去搪塞“主子”,前言不符後語,破約百出。
懿貴妃心裡自然明白,但懶得去尋根問底,因為這些日子,她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大阿哥身上。
大阿哥決定在四月初七入學,以及派李鴻藻充當師傅,她是在朱谕下來以後才知道的,這倒還在其次,最教她心裡不舒服的是,得到消息,說皇帝與皇後事先作過商量,四月初七這個日子,就是皇帝用雙喜拿來的時憲書,親手選定的。
男孩子啟蒙入學是件大事,那怕民家小戶,也得先告訴生母一聲,而在宮裡居然是這樣子!一切都是假的,隻有“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這句話,最實在不過。
懿貴妃這樣在心裡想。
不!她又想名位比權勢更要緊!名位一到,權勢自來。
大阿哥入學,皇帝為什麼跟皇後商量?就因為她是皇後!此是懿貴妃最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