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明日奏對,你老預備如何獻議?”
賈桢擡頭看着周祖培答道:“這要先請教芝翁前輩的意思了。
”
周祖培的科名比賈桢早了幾年,入閣卻晚了幾年,所以拱着手連連謙辭:“不敢,不敢!自然是唯筠翁馬首是瞻。
”
“要說馬首,”賈桢拿紙煤兒指着桂良說,“在這裡。
燕公是首輔,請先說了主張,我們好追随。
”
入閣以桂良最早,賈桢用明朝的典故,尊稱他為首輔,桂良也是連稱“不敢”,然後苦笑着說:“二公不必再鬧這些虛文吧!老實說一句,明日隻有二公的話,一言九鼎,可定大局。
應該取一個什麼方針,請快指教吧!”
“是!”周祖培比較心直口快,但有話不便先說,催着賈桢開口:“蕩翁,當仁不讓!我們就商量着先定出個方針來,進一步好想辦法。
”
賈桢“噗噜噜,噗噜噜”吸了兩袋水煙,才慢條斯理地說了句:“自然以安靜為主。
不知太後可有什麼交代?”
慈安太後貼身所藏的那道密诏,早由曹毓瑛另錄副本,專差送交恭王,因此,明天兩宮太後召見,會有什麼話交代,他是完全知道的,但此時不便說得太明白,隻隐約透露:“總不外乎在軍機上有一番進退。
”
“那當然是題中應有之意。
”賈桢又問,“可還有别的意思?”
“還有垂簾之議,可否亦待公決。
”
“這也未嘗不可。
”
賈桢這一句話,對周祖培是一大的鼓勵,他是贊成垂簾之議的,目的之一,是要借此報複肅順。
肅順的狂妄無禮,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尤以周祖培所身受的為最難堪。
大行皇帝避難熱河以前,他與肅順同為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有時司員抱牍上堂,周祖培已經畫了行的稿,肅順裝作不知,問說是誰畫的行?司員自然據實回答,他居然會把周祖培的簽押塗消,重新改定原稿。
累次如此,而且就當着本人的面。
這樣不替人留餘地,所以周祖培把他恨如刺骨,凡可以打擊肅順的任何措施,他都是無條件贊成的。
這時他懷中已揣着一份奏請兩宮太後臨朝聽政的草稿,随即拿了出來,遞向賈桢,一面說道:“請筠翁卓裁!”
賈桢接到手裡,就着燭火,先看稿尾具名,已有了周祖培和戶部尚書沈兆霖、刑部尚書趙光的名字。
再看正文,劈頭就說:“我朝聖聖相承,從無太後垂簾聽政之典,”但一轉又說:“惟是權不可下移,移則日替,禮不可稍渝,渝則弊生”,接着發揮“贊襄二字之義,乃佐助而非主持”,建議皇太後“敷宮中之德化,操出治之威權,使臣工有所禀承,不居垂簾之虛名,而收聽政之實效。
”這個奏折有意避開“垂簾”的名目,實際上仍是建議垂簾,變成一種掩耳盜鈴,自欺欺人的把戲,文章實在不見得高明,賈桢有些不以為然。
但是他的年紀也大了,懶得用心思,更懶得動筆,所以口是心非地連聲說道:“很好!很好”
“然則請筠翁領銜如何?”
賈桢看這情形,勢在必行,這個折子上去,必蒙聖眷,富貴可保,落得撿個現成便宜,于是欣然答道:“當附骥尾。
”取過筆來,端楷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一下真個是皆大歡喜。
恭王算是放心了,明天召見,即使黃、周二人口頭沒有表示,有了這個奏折,仍舊可以在谕旨上大作文章。
把這出戲很熱鬧地唱了起來。
為了怕載垣、端華知道了這一夕的聚會,有所防備,既然大事已定,恭王便不必留賈、周二老多談,悄悄地仍舊把他們送了回去。
但在他的别墅“鑒園”之中,卻是重帷明燈,徹夜不息,文祥、寶鋆、曹毓瑛、朱學勤這四個人,圍繞着他,整整商量了一夜,把所有的步驟,都仔細安排好了。
到了第二天午後,賈桢和周祖培都套車進了東華門,到内閣大學士直廬休息,等候召見。
兩位閣老都是六十開外了,身上病痛甚多,随侍的聽差一會兒按摩捶背,一會兒進膏滋藥,忙個不了。
看看剛交申時,淡淡的日影正上東牆,恭王匆匆而至,帶來了新的消息,載垣、端華和其他的顧命大臣,已經得到風聲,此刻都還在軍機處坐着不走,大有靜以觀變的模樣。
“那就不必等‘叫起’了!”周祖培在這些儀制上面最熟悉,“反正王爺昨天已面奉懿旨,帶領進見,何不此刻就上去?”
“是啊!我正是這個意思。
”
他們都是賞了“紫禁城騎馬”的,馬早改了肩輿,于是聽差“傳轎”,由外廷進入内廷,步入乾清宮西側的隆宗門,軍機處、南書房都在這裡,密迩着養心殿,一向是天子近臣,每日必到,而為國家大政所出的機要地帶,所以氣象森嚴,關防特緊。
等他們一到,載垣和端華都從軍機處走了出來,但彼此心裡雖極緊張,表面卻都不失貴人氣派,面帶微笑,揖讓雍容,把他們請到軍機大臣直廬去坐。
等見過了禮,載垣看着他們問道:“六叔跟賈、周二公,怎麼走在一處?是有什麼指教嗎?”
“沒有什麼。
”恭王很随便地答說,“太後召見……。
”
不容他說完,載垣立即大聲打斷:“那有這回事?”
恭王笑笑不響,暗中盤算着脫身之計,念頭剛動,隻聽外面一條尖銳高亢、男不男、女不女的嗓子在喊:“傳旨!”
載垣和端華一愣,恭王卻是極敏捷地站了起來,搶步上前,掀開簾子,并且回頭望了一眼,于是賈桢和周祖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