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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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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十幾裡路,但見前面塵頭大起,好幾匹騾子駝着箱籠,迎面而來。

    走近了互相問訊,才知道那正是多隆阿派人從德興阿那裡,替勝保要回來的行李。

     于是雙方都停了下來。

    勝保手下的一個親信,保升到正三品參領銜,而實際上等于馬弁的護軍校,名叫拉達哈的旗人,原來奉派護眷進京的,這時一起押運行李而來,走到勝保轎前來請安回話。

     少不得要報告一些當時被劫的經過,話說得很噜蘇,勝保不耐煩了,“反正你當的好差使;”他冷笑着打斷他的話,“這會兒我也沒工夫聽你的!你倒是說吧,現在怎麼樣了?” “多大人派了人去,辦了好大的交涉,把八駝行李拿回來了。

    ” “東西少不少啊?” “大概不少什麼。

    ” “怎麼叫‘大概’?到底少了什麼?” “就一口箱子動了。

    其餘的,封條都還貼得好好的。

    ” “那一口箱子?”勝保急急問道:“箱子不編了号了嗎?” “是第一号那一口。

    ” 還好!勝保頗感安慰。

    第一号箱子裡的東西,不值什麼錢。

    裝箱的時候有意使其名實不符,号碼越前越是不關緊要,這小小的一番心思,還真收了大效用。

    但是,再值錢也不過身外之物,所以他緊接着又問:“人呢?” “幾位姨太太帶着丫頭,都還住在蒲州城裡,等大帥到了一起走。

    ” “喔!”勝保終于把最要緊的一句話問了出來:“呂姨太還好吧?” 問到這一句,拉達哈的臉色,比死了父母還難看,隻動着嘴唇,不知在說些什麼? “怎麼啦?”勝保大聲喝問,“沒有聽見我的話?我問呂姨太!” “叫,叫德大人給留下了。

    ” “啊!”勝保在轎子裡跳腳,摘下大墨鏡,氣急敗壞地指着拉達哈問:“他怎麼說?” “德大人的話很難聽。

    ”拉達哈嗫嚅着,“大帥還,還是不要問的好。

    ” “混帳!我怎麼能不問。

    ” “德大人說……,”拉達哈把頭低着,也放低了聲音,“他說,呂姨太是逆犯的老婆,他得公事公辦!” 這“公事公辦”四個字,擊中了勝保的要害。

    明知德興阿會假“公”濟“私”,也拿他無可如何。

    于是頹然往後一靠,什麼事都懶得問了。

     這樣,過了好幾天,才能把想念呂姨太的心思,略略放開。

    在山西過了年,本想多留幾日,經不住朝廷一再催促,過了年初七隻得動身。

    正月底到京,随即送入刑部。

    主辦司官接收了多隆阿奉旨拿問解京的咨文,把勝保交給了“提牢廳”,暫且在“火房”安頓。

    關門下鎖,已有牢獄之實,這下勝保才真的着慌了。

     這一關關了好幾天也沒有人來問,隻教他“遞親供”,在無數被參劾的罪名中,他隻承認了一條:随帶營妓。

     “親供”是遞上來了,而且軍機處已根據刑部的奏報拟旨“派議政王、軍機大臣、大學士會同刑部審訊,按律定拟具奏”,但恭王遲遲未有行動,因為投鼠忌器,顧慮甚多。

     在勝保未到京以前,他們預定的營救計劃,即已發動。

    一馬當先的是西安将軍穆騰阿和陝西巡撫瑛棨會銜的奏折,用六百裡加緊飛遞。

    奏折送到,慈禧太後已經歸寝。

    因為在傳遞順序上,屬于第一等緊急,内奏事處絲毫不敢耽擱,夜叩宮門,由安德海接了折,再去敲開慈禧太後的寝宮,把黃匣子送了進去。

     這時慈禧太後,雖隻有一年兩個多月的聽政經驗,可是對内外辦事的程序,已經非常熟悉。

    看到是穆騰阿和瑛棨會銜,并用六百裡加緊呈遞的奏折,不由得大吃一驚,失聲而呼:“莫非多隆阿陣亡了?” 這不怪她如此想,因為倘是緊急軍報,則應由主持軍務的欽差大臣多隆阿奏報,駐防将軍和督撫會銜的奏折,除非呈報統兵大員或者學政出缺,不得用六百裡加緊。

    因此,她直覺地想到了多隆阿有何不測。

    那知拆開來一看,說的竟是“直隸軍務吃緊,請饬勝保前往剿辦。

    ” “混帳東西!”慈禧太後氣得把奏折摔在地上。

     這種情形,安德海難得見到,但奏折摔在地上,不能不管,悄悄兒把它拾了起來。

    正不知如何處置時,慈禧太後有了指示。

     “拿筆來!” 安德海答應着,取來朱筆,她親自批了八個字:“均着傳旨嚴行申饬。

    ”然後命他立即送還給内奏事處。

     第二天一早,軍機章京接了折回到軍機處,自然先把最緊急的放在上面,送到恭王那裡拿起來一看,也有啼笑皆非之感。

    不過,他比慈禧太後要冷靜些,得先要跟同僚把穆騰阿和瑛棨會銜上此折的用意,推敲個明白,再作道理。

     “穆騰阿是勝保的死黨,瑛棨是個糊塗蟲,他必是受了穆騰阿的指使,跟着來碰這個大釘子,何苦?”寶鋆皺着眉說。

     “我是說上這個折子的用意。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麼荒唐,會得到怎麼樣兒的一個結果?” “那也無非意在報答勝保而已。

    ” “不然!”文祥另有看法,“這是‘投石問路’,探測朝廷的意旨。

    倘或批駁的口氣松動,替勝保說話的人,就一個跟着一個都來了。

    ” “不錯,不錯!”在座的人,無不深深點頭。

     “那就拟旨痛斥吧!”恭王作了決定。

     這道“嚴行申饬”的上谕,由内閣明發。

    京裡京外受了勝保活動的人,一看風色不妙,便都觀望不前。

    可是間接也有消息傳到恭王耳朵裡,說是勝保所招降的那批人,不懂得什麼為國為民的大義,隻知道對勝保感恩圖報,倘或處置失宜,操之過急,隻怕會激出變故,那一來,大局就更棘手了。

     掌權一年多以來,恭王的宗旨依然是穩定局勢為第一,對于苗沛霖尚且可以委屈求全,隻要他能受羁縻,那怕就在壽州一帶做“土皇帝”,也可以容忍,然則因為勝保而激起意外的變故,自然是他所引以為切戒的。

     而且,對勝保的感情,恭王也畢竟與人不同。

    前年勒兵京畿,遙控行在,勝保那一支雜湊的軍隊,到底能予肅順多少威脅,固然難言,但是,恭王卻确确實實因為勝保的态度,增加了信心,同時也表示出有勝保的人馬可以運用,使得那些原來徘徊在肅順與他之間的人,倒向自己這一面。

    得失成敗,寸心自知,恭王覺得是欠着勝保的情的。

     為了這公與私的雙重窒礙,處事一向果斷明快的恭王,在這一件繼“誅三兇”以後,為京裡京外矚目關懷的大案子上,顯得十分黏滞,仿佛竟忘了這件事似地。

     他的心情,最了解的是文祥和曹毓瑛,然後才數到寶鋆。

    寶鋆一向以恭王的意旨為意旨,曹毓瑛資格尚淺,進言要看機會,唯有文祥,認為恭王這樣拖延着不是辦法,覺得非要說話不可。

     凡是有所主張,他一向措詞緩和而宗旨堅定,他為恭王指出,勝保的被革職拿問,重要的是在一個“問”字。

    革而不問,就整饬紀綱而言,比“曲予優容”更壞。

    而且,不問也不行,兩宮太後口中不說,心裡已經不滿,内閣也在等消息,等他們來催問,在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大臣議罪,一向是由重臣會同吏、刑兩部,在内閣集議,審訊勝保,明發上谕上規定由議政王、大學士會同刑部辦理,更是非同小可的事。

    不管如何,議政王應先召集會議,才是正辦。

    所以恭王接納了文祥的意見,咨會内閣,定期集議。

     事先,當然有一番私底下的接觸,恭王得到報告:大學士周祖培和軍機大臣李棠階,态度都很激烈,已經有了表示,非嚴辦勝保,不足以伸國法。

     “這是為什麼呢?”恭王皺眉問道,“莫非……?” 寶鋆說話向來無保留,大聲接口:“河南人嘛!勝克齋在河南搞得太不象話了,周、李兩公,不如此表示,對他們的老鄉,怎麼交代?” 這倒是心直口快,一語破的,恭王心裡有數了。

    所以在内閣會議的那一天,盡讓周祖培和李棠階痛斥勝保,先教他們洩了憤再說。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句話,”周祖培拍着桌子說:“象這樣縱兵殃民,貪污渎職,辜負朝廷的統兵大員,百死不足蔽其辜!” “芝老說得是。

    ”恭王胸有成竹地徐徐發言,附和之後,陡然一轉,“不過,俗語說得好,‘投鼠忌器’,勝保已經在刑部獄中,随時可誅。

    我想——我們還是先撇開勝保來談吧!” 周祖培一楞,不知道撇開勝保,還有什麼人、什麼事要扯在這件案子裡來談? 廟堂之上,不便說什麼不夠冠冕堂皇的,遷就現實的話,于是撇開勝保這個人,談他所隐匿的财産。

    這件事歸寶鋆管,他象聊閑天,談新聞似地,把多隆阿奉旨查抄的情形,以及從他處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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