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我不好,隻說我不賢!不看你那般,隻看你這般,沒人打罵你就上天!”
接着便是眼一瞪,惡狠狠罵一聲:“強人呀!”卻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随後便又飛媚眼,又害羞地帶着鼻音哼道:
“你吱吱呀呀,好不喜歡!”
她那發膩的聲音,冶豔入骨的眼波和笑靥,攪得郭松林意亂魂飛,但是他到底不比胸無點墨的草包,除了小紅的一切以外,也還能領略非她所有的曲詞,便即問道:“這是誰教你的曲子?”
“也沒有人教,聽人家這麼在唱,學着學着就會了。
”
“可惜,不知道這曲子是誰做的?”
“曲子好,”小紅問道,“我唱得不好?”
看她那不服氣的神情,郭松林趕緊一疊連聲地說:“都好,都好!曲子做得真不做,也得你唱才行。
”
這一說,小紅才回嗔作喜,舉着杯說:“那麼你老喝一杯。
”
郭松林欣然接受,把一小杯燒刀子灌入口中,入喉火辣辣一條線,直貫丹田,加上火盆燒得正旺,覺得熱了,便即解開胸前的鈕子。
“當心受涼!”小紅說,伸手到他胸前,原意是替他掩複衣襟,不知怎麼,伸手插入他的衣服下面,一下子就抱住了他,把臉覆在他胸前。
她那頭上的發香和花香,受了熱氣的蒸散,一陣陣直沖鼻孔,越發蕩人心魄,他便也把她摟得緊緊地。
這樣溫存了好一會,心才又定下來,覺得小紅别有韻緻,所以還想再聊聊天,“小紅,”他問,“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你老問這個幹嗎?”
“問問也不要緊。
”
“還是别問的好。
”
“怎麼呢?”郭松林說,“有什麼說不得的麼?”
“不是什麼說不得。
”小紅擡起頭來看着他,“我說了傷心,你老聽了替我難過,不掃興嗎?”
“你說話倒幹脆!我就喜歡這樣的人。
”
“對了,你老喜歡我就行了。
”她又靠在他胸前,“你老多疼疼我吧!”
于是郭松林又抱緊了她。
過不多久,聽得有人叩門,悄悄喊道:“小紅,小紅!”
“這是誰?”郭松林問。
小紅沒有回答他,隻擡起身子,向外大聲說道:“門沒有闩,進來吧!”
門一開,進來一個鸨兒,有四十來歲,擦一臉白粉,簪滿頭紅花,怪模怪樣地,先給郭松林請了個安,然後管自己去替他們鋪床。
這提醒了郭松林,想看看時刻,等掏出那個李鴻章送他的金表,不開表蓋,隻揿了一下按鈕,順手放到小紅耳邊,裡面叮叮地響了起來。
小紅從沒有見過打簧表,大為驚異,象個小女孩似的,磨着郭松林再為她試一遍,又問長問短要弄清楚其中的道理。
隻是郭松林自己也不懂,何以表能發聲?正在有些發窘,那鸨兒已鋪好了床,請個安說道:“請大人早早歇着吧!”又虎起了臉對小紅說:“你可好好兒侍候!”
等她退了出去,郭松林便問:“她可是你的親人?”
“我那裡有什麼親人?我的親人在這兒!”說着,小紅又一把抱住了郭松林。
明知是“米湯”,他也被灌得暈陶陶如中酒似地,因而也起了一番憐惜的心。
他的性格是豪邁一路,也讀過幾句書,平時頗為向往唐宋那些武将的風流豁達。
此時有了幾分酒意,放縱想象,想到此番與撚軍是作最後的周旋,棄去辎重,裹糧深入,已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槍子無眼,說不定就此陣亡,而生死莫測之際,有今宵一段意外的因緣,不可不為可人的小紅留下一點“去思”。
倘或陣亡,自然有一番哀榮,朝廷賜祭,督撫親尊以外,還有一夕之緣的紅粉雪涕,說起來也是一段“佳話”。
于是他起了拔她于火坑的心思,推着她說:“小紅,你坐好了,我有話跟你說。
”
小紅聽他語氣鄭重,便真個放開了手,離得他遠一些,含笑凝視着他。
“你家裡到底有些什麼人?”
察言觀色,知道非老實回答不可,小紅收斂了笑容,垂着眼皮說道:“就有一個瘋癱在床上的娘!”
“你可是自由的身子?”
“不!”她搖搖頭,“若是自由的身子,何苦還吃這一碗飯?”
“對了!就是這話。
”郭松林欣然地說,“你以前嫁過人沒有?”
“沒有。
不過……。
”
“話怎麼不說完?”
“我不敢瞞你老。
”小紅低着頭說,“有個五歲的孩子。
”
“男孩?”
“嗯!”小紅忽然覺得想吐一吐心事,擡起頭,掠着鬓發,以興奮而憂傷的聲音說:“就為的這個孩子,我願意再苦兩年,等攢夠了錢,自己把身子贖了出來,帶着孩子也下關東。
”
“下關東幹什麼?”郭松林詫異地問。
“孩子他爹在關東。
”
“喔!”他又問,“在那兒幹什麼?”
“還不是開墾嗎?”小紅又說,“他在那冰天雪地裡,苦得很,也就是為了有一天熬得出了頭,巴望着能夠父子團圓。
”
郭松林點點頭,心裡在作盤算,關外是禁地,也不知道她“下關東”是怎麼走法?想來大概是由膠、萊出海到遼東。
然而弱質伶仃,風波涉險,又帶着孩子,能不能如願以償,實在大成疑問。
他的心事,小紅怎麼猜得透?見他面色憂郁,她心裡懊悔,不該談自己的事,掃了貴客的興,所以便又笑着埋怨:“我早說了,還是别問的好。
可不是嗎,到底,害得你老心煩!”她斟着酒又說:“郭大人,都是我的不好,罰我再唱一段曲子。
”
“不!”郭松林握着她那執着壺的手說,“小紅,我再問你一句,你剛才跟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是真是假?”
這話問得太認真了,小紅反倒無從回答,愣了一下才說:
“當然是真的,無緣無故我編一套瞎話騙你老幹什麼?”
“真的就好。
”郭松林沒有再說下去。
小紅實在困惑,真不知道他的态度是什麼意思?不過她閱人甚多,什麼奇奇怪怪的客人都遇見過,如果象這樣每一個都要去細想,那是自讨苦吃,所以練就了一套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