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出題。
”
翁同龢也知道皇帝無心于功課,卻不能如民間的西席放學生的假,隻出了極寬的一個詩題:《多日即興》,七絕兩首。
限的韻也寬,是上平的十一真與下平的七陽。
接題在手,皇帝想到的是盛世樂事,五谷豐登,刀兵不起,冬藏的農閑時節,一家人圍爐閑話,融融洩洩,暢叙天倫。
然而這番向往,又何能形諸吟詠?皇帝做詩亦象下場的舉子做八股,代聖人立言那樣,有一定的程式,象這樣的詩題,總是借物興感,由冬日苦寒,想到民生疾苦,憫念小民不知何以卒歲?或者由瑞雪想到明年必是豐歲,欣慰不已。
這些詩篇,列代禦制的詩篇中多的是,皇帝敢宣宗的《養正書屋全集》來翻了一下,襲意套句,敷衍成章。
然而寫完以後,自己都記不得是說些什麼?
※※※
朝夕盼望的六月二十五,終于到了。
皇帝照舊召見軍機及引見人員,直到九點鐘方始起駕。
慈禧太後晚半個鐘頭啟銮,以便皇帝在醇王府門前跪接。
正午時分,皇帝到了适園,卻不能立刻就見生父醇王,因為要等慈禧太後駕到,一起臨視。
不過,皇帝總算看到了出生不久,初次見面的小弟弟。
醇王福晉一共生過五個孩子,長女、長子在同治五年先後夭折,次子就是皇帝。
光緒初年,又生過兩個孩子,老三隻活了一天半,老四載洸亦隻活到五歲。
倒是側福晉劉佳氏連生三子,病痛甚少,老五載澧五歲,老六載洵四歲,老七在幾天前才命為載濤。
醇王最鐘愛的是載洵,又白又胖,十分茁壯。
慈禧太後一到,鳳輿一直擡到大廳,下轎正坐,等醇王福晉率領阖府眷屬行過禮。
她随即轉臉向榮壽公主說道:“看看你七叔去吧!”
榮壽公主雖是随扈而來,卻又是受托為醇王府主持接駕的人,當即答道:“醇親王奏:病在床上,不能接駕。
萬萬不敢勞動皇太後臨視。
”接着又以她自己的語氣問道:“老佛爺在七叔卧房外頭瞧一瞧吧?”
“不!我到他屋裡看看。
他不能起床,就不必起來。
”
話雖如此,醇王何能不力疾起床。
無奈手足都動彈不得,勉強穿上袍褂,由兩名侍衛扶了起來,名為站着,實在是淩空懸架着。
跟在慈禧太後後面的皇帝,一見醇王那副骨瘦如柴,四肢僵硬,目光散滞無神的樣子,便覺得心如刀割,然而他不能不極力忍住眼淚,而且也還不敢避開眼光,必須正視着醇王。
醇王一樣也是傷心不敢哭,并且要裝出笑容,“臣萬死!”他語音不清地說:“腿不聽使喚,竟不能跟皇太後磕頭。
”
“早就想來瞧瞧你了。
也無非怕你勞累了,反而不好,一直拖到今天。
”慈禧太後說了這兩句體恤的話,回頭看着皇帝說,“拉拉手吧!”
“拉手禮”是旗人的平禮,跟互相請安不同,拉手有着熟不拘禮的意味。
醇王聽慈禧太後規定皇帝跟他行此禮節,心中頗為欣慰。
但是想拉手卻是力不從心,榮壽公主便閃了出來,扶起醇王的手,交到皇帝手裡。
父子骨肉之親,就僅此手手相接的片刻了。
噙着淚的四目相視,皇帝有千言萬語梗塞在喉頭,而千揀萬挑,隻說得一句話:“好好将養!”
做父親的自然比較能克制,很吃力地答道:“保住大清天下不容易!皇帝那知道皇太後操持的苦心?總要守祖宗的家法,聽皇太後的訓誨,好好讀書,上報皇太後的付托之重,下慰天下臣民之望。
”
“是!”這個字出口,皇帝立即發覺,此非天子對臣僚的口氣,馬上又補了一句:“知道了!我會記住。
”
“讀書倒還不錯。
”慈禧太後接口,“看折,講折也明白。
”
“這都是皇太後的教訓。
”醇王答說,“總還要求皇太後訓政幾年。
”
“看罷!總要皇帝能拿得起來,我才能放心。
”
慈禧太後一面說,一面看着他們父子拉住不放的手。
榮壽公主趕緊插進去向慈禧太後說道:“老佛爺請外面坐吧!讓七叔好歇着。
”
“啊,我倒忘了。
”慈禧太後向醇王說道:“你安心靜養。
姓淩的倒象看得對症,倘不合适,我叫太醫院再派人。
”
醇王與家人都巴望着慈禧太後能派薛福辰或者汪守正來診視。
薛福辰不次拔擢,現任順天府府尹,慈禧太後稍有不适,就要傳召他入宮診治。
汪守正在天津當知府,召入京來,亦很方便。
然而她就偏偏不肯派這兩個醫術名震海内的官員為醇王療疾,不知用意何在,亦就沒有人敢貿然開口請求了。
※※※
皇帝在适園一共逗留了三個鐘頭,跟醇王相見四次之多,隻是每次相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而且沉默的時候居多。
就是交談,不過翻來覆去那幾句話,一個勸醇王安心靜養,一個勸皇帝要聽話,要用功。
隻有最後一次,當皇帝将回銮到病榻前作别時,醇王才說了一句緊要話:“别忘了海軍!”同時将去年出海巡視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