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時局維艱,草野之民,具有大力能扶危而為安,‘扶’者‘傾’之對,能扶之,即能傾之。
其心不可問,其言尤可誅!”
“說得痛快!道人所未道。
而确為實情。
”榮祿把手蓋在白折子上:“爽秋,到現在為止,竟不知誰是匪首,亦不知誰在那班王公後面,發号施令?真正是千古奇事!”
“我倒略有所聞。
聽說董星五有個拜把子的弟兄,叫什麼李來中,隐在幕後,遙為指揮,并以洪秀全自命!‘能扶之,即能傾之’這句話,我不是無因而發的。
”
榮祿神色凜然地,深深點頭,沉思了一會,接着再往下看,就是指責禍首。
首先被提出來的是毓賢,其次是裕祿,再次是董福祥。
但此三人的“倒行逆施,肆無忌憚”,乃是“在廷諸臣,欺飾锢蔽,有以召之”,筆鋒一轉,誅伐真正的禍首,一共四個人,各有八個字的考語。
大學士徐桐,“素性糊塗,罔識利害”;協辦大學士剛毅,“比奸阿匪,頑固性成”;禮部尚書啟秀,“膠執己見,愚而自用”;刑部尚書趙舒翹,”居心狡猾,工于逢迎”。
對于徐桐、剛毅,尤為深惡痛絕,所以議論亦就格外激切,奏稿中說:“近日天津被陷,洋兵節節進逼,曾無拳匪能以邪術阻令前進。
誠恐旬日之間,萬一九廟震驚,兆民塗炭,爾時作何景象?臣等設想近之,悲來填膺!而徐桐、剛毅等,談笑漏舟之中,晏然自得,一若仍以拳匪可作長城之恃。
盈庭惘惘,如醉如癡,親而天潢貴胄,尊而師保樞密,大半尊奉拳匪,神而明之,甚至王公府第,聞亦設有拳壇。
拳匪愚矣,更以愚徐桐、剛毅等,徐桐、剛毅等愚矣,更以愚王公。
是徐桐、剛毅等,實為釀禍之樞紐。
”
“實在是公論!”榮祿亦不覺悲憤了:“‘談笑漏舟之中,晏然自得’,真是有這樣麻木不仁的人。
然而……。
”他突然頓住,“等看完了再說。
”
榮祿的意思是,罪魁禍首,應該還有載漪,不知此奏中又作何說法?且再看最後一段:“臣等愚謂:時至今日,間不容發,非痛剿拳匪,無詞以止洋兵,非誅袒護拳匪之大臣,不足以剿拳匪!方匪初起利,何嘗敢抗旨辱官,毀壞官物,亦何敢持械焚劫,殺戮平民。
自徐桐、剛毅等稱為義民,拳匪之勢益張,愚民之惑滋甚,無賴之聚愈衆。
使去歲毓賢能力剿,該匪斷不緻蔓延直隸;使今春裕祿能認真防堵,該匪亦不敢闖入京師;使徐桐、剛毅等不加以義民之稱,該匪尚不敢大肆焚掠殺戮之慘。
推原禍首,罪有攸歸,應請旨将徐桐、剛毅、啟秀、趙舒翹、裕祿、毓賢、董福祥等,先治以重典。
其餘袒護拳匪,與徐桐、剛毅等謬妄相若者,一律治以應得之罪,不得援議親議貴為之末減。
”
看到這裡,榮祿忍不住了,“爽秋,文章是千古不磨的大文章。
不過,你決不能上這個折子!”他很關切也很直率地說:
“這個折子,足以招來殺身之禍。
”
“中堂,”袁昶平靜地說:“我最後幾句不說了?既上此奏,生死已置之度外。
”
“最後怎麼說?”榮祿一面說,一面找到結尾數語,不自覺地念出聲來:“庶各國恍然于從前縱匪肇釁,皆謬妄諸臣所為,并非國家本意,棄仇尋好,宗社無恙,然後誅臣等以謝徐桐、剛毅諸臣,臣等雖死,當含笑入地。
”
等他念完,袁昶正式表明:“這是我跟竹蒷的由衷之言。
”
“我知道,我知道!”榮祿仿佛很着急似地:“可是,你跟竹蒷不能死!局勢快要有轉機了,等李少荃一進京,議和是他的事,剿匪是我的事。
我有袁慰庭做幫手,不能不替少荃也留兩位作幫手。
爽秋,你跟竹蒷還有重責大任,不可妄自菲薄。
說是給徐蔭軒、剛子良抵命,那不是輕于鴻毛?”
“中堂的期許愛護,我跟竹蒷都很感激。
不過,‘此心匪石,不可轉也!’”
榮祿心想,袁昶與許景澄雖抱着必死之心,而與當年吳可讀先自裁,後上奏的情況,究竟有别。
然則,他以奏稿相示的原因,亦就可以想象得到,無非作無言的叮囑,果真獲罪,希望他能仗義執言。
既然不能勸得他打消此舉,而又了解了他的本意,榮祿心裡便有主意了。
“爽秋,”他說,“果然意不可回,但望能納我之谏,把這些‘王公府第,聞亦設有拳壇’,‘其餘袒護拳匪,與徐桐、剛毅等謬妄相若者,一律治以應得之罪,不得援議親議貴為之末減’等等,牽涉親貴的字樣拿掉。
如何?”
袁昶想了一會答說:“中堂是出于愛護之心,我跟竹蒷都感激得很,應該怎麼改,等我去跟竹蒷斟酌。
”
“好!”榮祿略停一下又說:“有句話明知說了無用,還是要說,這個折子能不上,最好不上。
”
“是!”袁昶起身一揖,“多謝中堂關愛之意。
”
※※※
結果,這個奏折還是一字不改地遞了上去。
袁昶與許景澄雖然知道不牽涉及于親貴,則在需要榮祿相救時,他比較好說話。
但明明是端王載漪先縱容義和團,剛毅、毓賢等人,才敢放手大幹,如果僅劾大臣,不及親貴,明顯着是畏懼載漪的勢力,不但剛毅等人不會心服,清議亦會譏評,而這個奏折也就變得毫無力量,徒成話柄了。
看完這個奏折,慈禧太後隻覺得心煩,一時想不出處置的辦法,索性推了下去,發交軍機議奏。
不巧的是,禮王與榮祿都未入值,王文韶耳聾易歉,所以剛毅可以一手遮盡軍機處的耳目,隻将有關系的趙舒翹悄悄約到一邊,低聲密商。
細看了原折,趙舒翹面色沉重,默無一語,剛毅問道:
“要不要找‘老道’去談一談?”
“老道”是徐桐的綽号。
趙舒翹搖搖頭說:“不必!老道不會拿得出什麼好主意,徒然張揚,偾事有餘。
等咱們商量好了對付的辦法,告訴他怎麼做就行了。
”
“那麼,你看怎麼辦呢?”
“這不能招架,要反擊!”
“着!”剛毅猛然擊桌,“他要咱們的命,咱們得先要了他們的命。
”
“是!”趙舒翹說,“咱們得要好好布置一番,謀定後動,一擊不中就壞了!”
“‘一擊不中就壞了,一擊不中就壞了!’”剛毅起身蹀躞,喃喃自語。
好久,才站住腳說:“我看,咱們得找點他們私通外國的證據。
”
“私通外國的證據不容易找,有樣東西能找得,可就很有用了。
”趙舒翹壓低了聲音說:“袁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