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養心殿進見時,袁世凱格外加了幾分小心,進殿行完了禮,慈禧太後照例閑閑問起,氣候是否正常、民情可還安谧,以及有些什麼好官之類有關吏治的話。
然後話鋒一轉,很自然地談到正題。
“你跟張謇很熟,是不是?”
袁世凱不知慈禧太後何以忽然提到此人?便很謹慎地答說:“臣前在吳長慶營裡,張謇是吳長慶的文案,臣因為他文字很好,常向他請教。
從光緒十二三年以後,臣跟他就很少往來了。
”
“是很少見面呢?還是很少書信往來?”
問到這一句,袁世凱知道事出有因,略想一想答說:“臣公務較繁,很少給他寫信,張謇一年總有兩三次給臣來信。
”
“倒是說些什麼呀?”
“張謇在南通州開墾辦實業,有時要臣幫忙。
臣以為張謇辦的事業,于國計民生,都有裨益,所以量力而為。
”袁世凱加重了語氣說:“至于跟國計民生無關,私人請托的事,臣不敢徇私,總是婉言回絕的。
”
“最近呢?”慈禧太後問說:“有信給你嗎?”
最近沒有,六月間有一封。
袁世凱想到張謇的那封信,心中一動,知道慈禧太後注意的就是這件事,決不隐瞞。
于是據實答說:“張謇夏天有一封信給臣,是談什麼立憲,臣一直沒有複他。
”
“喔!”慈禧太後終于問出來了,“那封信怎麼說?”
那封信的内容,袁世凱記得很清楚,說是“公今攬天下重兵,肩天下重任矣!宜與國家有死生休戚之誼,顧已知國家之危,非夫甲午、庚子所得比方乎?不變政體,枝枝節節之補救無益也!不及此,日俄全局未定之先,求變政體而為揖讓救焚之迂圖,無及也。
”又說:“日俄之勝負,立憲專制之勝負也!今全球完全專制之國誰乎?一專制當衆立憲,尚可幸乎?”又說:“日本伊藤闆垣諸人,共成憲法,巍然成專主庇民之大績,特命好耳!論公之才,豈必在彼諸人之下,即下走自問,亦必不在諸人下也!”
凡此議論,何可直奏?袁世凱忖度這封鎖在自己簽押房裡保險箱中的密件,決無洩漏的可能。
因而決定瞞一半,說一半。
可說的是,張謇主張立憲,而且頗有志用事,要隐瞞的是張謇對他的期望,以及批評專制的不是。
主意打定了,措詞卻還待斟酌。
轉念又想,不管怎麼說,都非慈禧太後所樂聞,倒不如一言表過,因而出以輕蔑的語氣答說:“無非書生之見而已。
”
果然,慈禧太後不再問了,換個人談談:“據說張之洞、魏光焘也贊成立憲。
你聽說了沒有?”
聽得這話,袁世凱突然省悟,此一刻正是可以有所表白的好機會。
“我也聽說了。
”他毫不含糊地回答,“督臣張之洞、魏光焘打算合詞奏請立憲,因為臣忝居畿輔,想邀臣會銜出奏。
托人來說,臣已經回絕他了!”
其實這正就是與袁世凱二十年不通音問的張謇,突然緻書期許的原因,而張謇亦非真的以日本明治維新以後,促成立憲的名人相期,隻是張之洞鑒于當年東南互保的往事,認為對朝廷獻議大興革,非有權勢的督撫聯合一緻不可,所以極力敦促張謇作此表示。
當然,這樣答奏是一定會獲得嘉許的,慈禧太後和顔悅色地問:“袁世凱,我知道你心地很明白,照你看,咱們中國能不能立憲呢?”
“不能!”袁世凱簡截了當地答。
“為什麼呢?倒說個道理我聽。
”
“中國的百姓,民智未開,程度幼稚,是故聖經賢傳上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以專制統治,反而容易就範,立憲之後,權在人民,恐怕畫虎不成,會發生種種流弊。
”
他這面說,慈禧太後那面不斷點頭,話鋒很快地一轉,問起日俄戰争。
“袁世凱,你向來會練兵,會帶兵,你看日本跟俄國這個仗,會打到什麼時候才能完?”
“俄國的敗象已成,沈陽一仗,俄國敗得很慘,旅順已經讓日本沉了幾艘兵艦在港口封鎖住了。
日本的第三軍由金州往南打,離旅順隻有幾裡路。
臣聽說旅順的俄國司令官,在夏天就要投降,他部下的将校不答應,所以又拖了下來。
”
“照你這麼說,戰争很快就可以有結果了?”
“是!”袁世凱緊接着說:“就怕俄國皇帝不服輸。
臣有諜報,俄國在波羅的海的艦隊,已經往東調過來了。
隻怕還要狠狠打一仗。
”
“他們在海面上發狠,倒還罷了,陸軍在咱們中國的地盤上,大打特打,真正是‘城門失火,殘及池魚’,想想都窩囊。
”“皇太後、皇上明鑒!”袁世凱說:“關外百姓雖吃了苦,換來的好處也很大,将來俄國打敗,自然不退兵也得退了,這于中國的益處極大。
”
“你看,”慈禧太後很關心地,“會不會前門拒狼,後門進虎,俄國人去了,日本人又霸占咱們的地方?”
“皇太後的睿慮極是!臣就為了怕日本人将來霸占不走,所以下了功夫,暗中幫日本人的忙。
如今放交情給他,也就是拿面子拘住他們,将來教他說不出蠻不講理的話。
”
“嗯,嗯!這是不錯的!不過,你也得顧到咱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