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為人了!
有那知文墨,能夠在内奏事處、養心殿等處當差的太監,這一陣子常常為同事講改朝換代的故事,“隻要一換了皇上,總歸有人要倒大黴!”他們得出一個結論,“倒黴的是誰呢?是老皇面前最得寵的人,寵得愈厲害,倒的黴愈大!”
聽這話很容易地使人想到和珅,嘉慶四年正月初三,太上皇帝賓天,到得初八,和珅便以二十大罪被逮、抄家,十八賜自盡。
靠山倒得不過半個月工夫,即以家破人亡。
類似情事,自不止嘉慶一朝。
隻以最近的兩朝來說,文宗即位,道光年間的權相穆彰阿立遭罷黜;同治即位,顧命大臣載垣、端華、肅順,賜死的賜死,斬決的斬決。
當今皇帝即位,隻為掌權的人沒有變動,也就沒有什麼誅戮。
但是,眼前可能要有變動了!
最害怕這個變動的,是崔玉貴。
“唉!”他時常對徒弟歎息:“老佛爺活一天,我活一天!”
他的徒弟——太監中凡是比較親近皇帝的,這十年來殺的殺,攆的攆,消除将盡,凡是在緊要處所當差的,大半是他的徒弟。
其中有好些原來聽李蓮英指揮的,亦由于李蓮英的急流勇退,改投在崔玉貴的門下了——都知道,他處在孤立無援的困境中。
慈禧太後如果不能再庇護他了,皇帝當然要殺他,那怕皇帝也不在了,還有瑾妃與她的娘家人,追論珍妃“殉國”之事,不知有多少人會站出來抱不平,衆怒難犯,一條老命是怎麼樣也保不住了!
偏偏無可奈何地又把皇帝的幼弟,二十三歲的濤貝勒得罪了。
那天九月十五,照宮廷的規矩,凡近友親貴都要進時新果物肴馔,孝敬老太後,載濤早已成年成家,當然亦不例外。
這天命小太監帶着雜役,挑了食盒到頤和園,附帶囑咐,順道去看一看皇帝近日的病情如何。
去時很順利,見着了皇帝,也代載濤請了安。
而就在這小太監出園回府複命時,已有密報到達慈禧太後的寝宮。
這應該是最平常的事,而在此時此地是最嚴重的事。
慈禧太後倒不在乎載濤,隻怕皇帝有什麼話交代這個小太監帶出去。
于是非抓這個小太監來問不可了!
于是由崔玉貴派人帶着護軍直奔濤貝勒府,其勢洶洶地将貝勒府的人吓一大跳。
報到上房,年輕氣盛的載濤大為不悅,鐵青着臉,親自來問究竟。
“你們要幹什麼?”
“奉旨來拿剛才到皇上寝宮裡的小太監。
”崔玉貴所派的人答說。
“是奉誰的旨?’
“老佛爺的旨意。
”
載濤這時才知道自己的話,不但問得多餘,簡直是問錯了!奉旨當然是奉懿旨,皇帝還能來抓他的人?如今這一問明了,怎麼下得了台?
年輕好面子,未免就不識輕重了,頓時虎起了臉說:“沒有皇上的旨意,不能拿我的人!”
如果來人問一句:“莫非要抗懿旨?”這件事就搞得無法收場,幸而那人還識大體,不肯說這一句話,隻說:“那就得冒犯了!”
歪一歪嘴,帶來的護軍分頭去搜,搜到了立即帶走。
載濤氣得要拚命,護衛們擁上前去相勸。
載濤喜歡票武生,常跟楊小樓、錢金福在一起打把子,腰腳上頗有點功夫,五六個護衛下死勁才把他抱腰捉手地攔住。
“都是崔玉貴這個老兔崽子!”載濤跳着腳罵:“總有一天收拾他!”
等有人把這話傳到崔玉貴耳朵裡,被逮的小太監因為抵死不承認皇帝有話交代,已為内務府慎刑司杖斃了。
“你們看,無緣無故又招上這個怨!”崔玉貴簡直要哭了!
很顯然地,如果将來是由醇王之子繼位,濤貝勒以皇帝胞叔之尊,要取他性命,還不容易?
“師父,你老不用愁!我一個人給他抵命就結!”
說這話的人叫孫敬福,外号孫小胖子,本來是慈禧太後面前供奔走,頗為寵信,因此,崔玉貴建議派他去伺候皇帝,作為可靠的耳目,載濤派小太監順道去給皇帝請安,就是他來報的信。
他此時口中的“他”,不知何指?如果是皇帝,則所謂“一個人給他抵命”,就是件令人不敢想象的事了。
到得第三天晚上,跟孫敬福一屋宿的太監,發現他長袍裡面藏着一把刀。
刀有一寸長,兩面開鋒,外加皮套,套子上端綴着根皮帶,可以系在腰際,用長袍一遮,是不容易發現的。
那個太監外号叫二愣子,可真吓得愣住了,“孫小胖子,”
他問:“你這是幹什麼?”
“什麼幹什麼?”
“你的刀!”二愣子隔着衣衫指他腰間:“帶着這把刀幹什麼?”
孫小胖子這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不小心洩露,不由得臉色一變,知道不承認帶刀,更為不妥,便掩飾着說:“你不知道我跟人在打官司嗎?”
二愣子知道此事。
孫小胖子在地安門外買了一所房屋,發生糾紛,原主告到工巡局,正在審理之中。
可是,打官司又何用帶刀?
“不是帶刀打官司,殺誰啊?”孫小胖子語氣平靜地說:“房主是個天津衛的混混,跟人說,要殺我,我不能不帶把刀防着。
”
話似乎有理,但禁中持兇器,便是一行大罪,二愣子又聽人談過,孫小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