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遇見莊虎臣,張喜兒喘着粗氣:“掌……掌櫃的,不好了,左……左爺和義和團都……都在咱鋪子裡呢。
”
“啊?”莊虎臣大吃一驚,他急忙往回趕。
快到門口了,莊虎臣停下腳步,定了定神,這才向裡面走去。
進了鋪子,莊虎臣雙手抱拳:“各位爺,夥計照顧不周,請多包涵,多包涵!”
左爺乜斜着眼睛:“莊掌櫃的,你那夥計,要收義和團的紙錢。
”
莊虎臣賠着笑臉兒:“哪兒能夠啊……”說着,又轉身向義和團大師兄點頭哈腰的:“這位‘總爺’,夥計不懂事兒,您多擔待!”
大師兄被恭稱為“總爺”,心裡很是受用,繃着的臉也松開了:“掌櫃的,還是您會辦事兒,我們也沒說不給銀子,隻是這銀子……”
莊虎臣擺擺手:“嗨,什麼銀子不銀子的,不提,不提了!”
莊虎臣送神似的把他們送出去,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又趕緊折回來伺候左爺。
莊虎臣給左爺續上茶,左爺翻了翻眼皮:“莊掌櫃的,還是你辦事兒地道,你也坐下吧。
”
莊虎臣斜着身子坐下,沒話找話:“左爺,您也參加義和團啦?”
左爺端起茶碗:“莊掌櫃的,您參加不參加呀?
莊虎臣賠着笑:“我這不是,得照顧買賣嗎。
”
左爺來回掃視着鋪子:“噢,照顧買賣……莊掌櫃的,從外頭兒來了這麼多義和團的兄弟,我不說,您也知道,這吃飯嘛,是個問題。
”
莊虎臣小心翼翼:“聽說,從外頭兒來的,都自個兒帶着棒子面兒呢……”莊虎臣正跟左爺兜着圈子,門口又聚集了幾個義和團的散衆,吆喝着要進來。
左爺給黑三兒遞了個眼色,黑三兒迎上去,把他們攔在了外面。
“是啊,雖說都帶着棒子面兒,那也有個吃完的時候啊?”左爺停頓片刻,一隻手在桌面上哆嗦着亂敲:“這洋人,什麼時候能給打跑喽,可還沒日子呢。
”
莊虎臣面有難色:“左爺,這幾天鋪子裡沒什麼進項,現銀不多,您容我幾天,給您備點兒成不成?”
柴禾提着大刀片子湊過來:“我說莊掌櫃的,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打算怎麼着?”
莊虎臣趕緊解釋:“兄弟,您誤會了!”
左爺站起來,一條腿擱在椅子上,威脅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莊掌櫃的,你是明白人,如今老子入了義和團……”
柴禾揮了揮手裡的大刀片子,氣勢洶洶地:“你要是想糊弄左爺,我手裡的家夥兒可不認得你是誰!”
莊虎臣滿臉堆笑:“左爺,您放心,您就放心吧!”
在榮寶齋的大門外,左爺帶着喽啰們揚長而去,宋栓沖着他們的背影氣得直跺腳:“這不是生吃嗎?”
莊虎臣萬分無奈地搖着頭:“唉,誰讓咱是坐地刨坑兒、開鋪子做買賣的呢。
”
宋栓不服氣:“咱本本分分做買賣,就該挨他們欺負?”
莊虎臣沒接他的話,而是注意起過往的行人。
街上,隻見義和團的散衆和各色閑雜人等混迹在人流中,莊虎臣很是不安,他吩咐宋栓:“今兒個市面兒不大幹淨,咱早點兒上闆兒吧,别再讓人敲了竹杠。
”正說着,遠遠地看見得子的媳婦懷裡抱着孩子,身後跟着背着大包小包的幾個義和團團衆從東邊走過來,莊虎臣皺了皺眉頭:“栓子,去,接一把。
”
宋栓迎上去,領着衆人一邊走一邊逗孩子。
得子的兒子兩歲多了,腦袋頂上留着一撮毛兒,後面梳着一根細細的長命辮,認生,宋栓一逗他,趕緊趴在媽媽的肩膀上了。
得子媳婦到了榮寶齋門口,先給莊虎臣行了個禮,莊虎臣問道:“你來,事先沒告訴得子吧?”
得子媳婦有些腼腆:“沒來得及。
”莊虎臣指着衆人:“他們……”
“這些都是俺哥在義和團的兄弟,俺哥吩咐他們送俺過來。
”衆人沖莊虎臣抱拳,莊虎臣回禮:“各位受累,裡邊兒歇會兒。
”
衆人把身上的包袱放在門口,為首的一人答道:“不啦,人送到了,我們就告辭了。
”
得子正在西廂房裡倒騰硯台,宋栓進了後院就大喊:“大夥計,出來看看,誰來啦!”
得子出來一看,先是一怔,接着是既高興,又起急:“我說姑奶奶,您怎麼這個時候來啦?”
“俺……俺是跟着哥來的,俺怕你想孩子……”得子媳婦怯生生的,得子見着兒子很是興奮,趕緊抱過來親了兩口,孩子認生,被得子弄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掙紮着找媽媽。
得子媳婦邊哄孩子邊說:“你要是忙,俺們就不多待。
”得子樂得合不攏嘴:“來都來了,還什麼多待少待的……”
“就讓他們先安頓在東屋吧。
”莊虎臣吩咐着,得子眉開眼笑:“謝謝掌櫃的!”
駝鈴響處,霍震西一行人騎在馬上沿大路而來,他們的身後是長長一隊馱着貨物的駱駝和馬匹。
與霍震西并肩而行的是一個身材高大、虎虎有生氣的年輕人,他叫馬文龍,是個回族武師,也是霍震西的助手。
霍震西看了看天色:“文龍啊,你告訴一下前面,走得快一些,不然天黑之前到不了雞鳴驿。
”
“我馬上去催促他們,不過……”馬文龍回頭看了看:“再怎麼趕恐怕也快不了多少,馱子裡有一半是生鐵,實在是太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