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一章 秋分(二)

首頁
    北國的秋,一向是來得快,來得突然,來得令人猝不及防。

    下午時候也許天氣還是悶如蒸鍋,夜裡邊淅淅瀝瀝落了一場小雨,到了第二天早上,涼嗖嗖地北風就吹了起來。

    轉眼之間,谷穗就開始發沉,樹葉亦開始泛黃,枝頭那些柿子、黑棗,也一個接一個泛金,泛紅。

    紅得發黑,黑裡透紫。

     往年到了這個時候,城裡城外總是一片繁忙景象。

    農夫、佃戶們忙着下田搶收,賬房、管家和護院們也抖擻精神,擺出算籌、賬本、把庫房門口的小鬥偷偷換成大鬥,準備讨租要賬,顆粒歸倉。

    但是今年秋天有些特别,巨鹿澤周邊各地,北到趙郡、信都,南至汲郡、武陽,百姓們都懶懶地提不起精神,連最自種自收的普通農戶都不急着下地收割,仿佛那沉甸甸的谷穗根本不是屬于自己的。

     也不怪大夥沒精打采。

    地裡的糧食雖然多,但收上來後的确落不到主人手裡幾粒兒!朝廷那邊要繳納一份兒,土匪那邊也要繳納一份兒,地方官吏們經手後還要狠狠刮上一層。

    主人翁們辛苦了一整年,能落下來年開春後的種子已經要求神拜佛。

    不給成麼?你說啥?不給?朝廷、土匪和地方官吏,哪位大爺你能惹得起?随便誰動一下手指頭,百姓們都得拿腦袋相賠。

    即便正常繳納了賦稅和“保安糧”,每天還得提心吊膽看人家眼色。

    要是大爺們哪天不高興過來走走,那可就是要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了。

    (注1) 有道是過兵如過匪,過匪如過兵。

    不幸碰上兇悍的官兵,沿途必然像被蝗蟲啃了般一片狼藉。

    僥幸碰上了講道理的土匪呢,頂多能保證不死人,家家戶戶還是被刮得缸底兒朝天。

    最倒黴的情況是官過一遍,匪再過一遍。

    那樣,沿途的小康之家頃刻間變為赤貧,赤貧之家就隻好把心一橫,跟在土匪身後找飯吃了。

     偏偏這巨鹿澤周邊,自從今年春天開始就沒消停過。

    官來匪往,匪往官來,幾乎沒有一天不打仗,沒有一天不死人。

    百姓們開始的時候聽見号角聲還知道往菜窖、樹林裡邊躲。

    到了後來,躲得不耐其煩,有些膽子大的幹脆就不藏了。

    趴在牆頭後看是土匪幹掉了官軍,還是官軍幹掉了土匪。

    期待着能盡快分出個輸赢來,無論是官兵勝了,還是土匪赢了,至少能暫時消停一年半載的,也讓大夥多多少少喘口氣兒! 可瞎眼老天就是不肯遂了大夥的心願,土匪和官兵從春天打到夏天,從夏天又打到了冬天,戰場還是圍着巨鹿澤周邊轉悠。

    官軍這廂好不容易出了個百戰百勝的楊善會,卻不小心被巨鹿澤的程名振給打了個丢盔卸甲。

    土匪那邊好不容易崛起了個窦建德,結果不小心遇到魏征和魏元長,一個跟頭從雲端摔到了泥坑裡,丢光了十幾萬兵馬,跑得那個倉皇啊,連系了死扣的褲帶都斷成了三截。

     這些仗還不是最可惜的。

    最可惜的那仗發生在襄國郡南面,龍崗、南河與沙河縣交界。

    七月底,朝廷的右武侯将軍馮孝慈帶領一萬天兵天将把王德仁、高開道、劉霸道、時德睿等賊在此堵了個正着,幾場硬仗下來,打得十餘萬土匪哭爹喊娘,落花流水。

    眼看着就要打進匪巢巨鹿澤裡,讓河北各地重現太平了。

    偏偏張金稱麾下悍匪程名振突發奇想,居然紮着蘆葦筏子從巨鹿澤北側的大湖中漂出,星夜奔襲百餘裡,繞到馮孝慈身後,一把大火将他的軍糧燒了個精光。

     官軍們沒了補給,自然不能餓着肚皮打仗,隻好邊戰邊撤,這一退,就從張金稱的家門口一步步退回了黎陽倉。

    占到了便宜的土匪們緊追不舍,從龍崗一直攆到邺縣,非但将先前戰敗的損失全搶了回來,順手還将武安、魏郡兩地除了郡城之外的地界禍害了個遍,個個搶了個兵強馬壯,滿嘴流油。

     眼看着河北南部就要變天了,張金稱狗賊突然又沒了膽子。

    居然帶着搶到的大包小裹,牛羊牲口,乖乖地退回了襄國郡,背靠着巨鹿澤去經營他那一畝三分地兒。

    他這廂帶頭的一走,其他土匪也沒了追上去跟馮孝慈決一死戰的心思。

    收拾收拾弄到手的家當,東一拔,西一夥,禍害别的地方去了。

     隻苦了巨鹿澤周邊各郡的老百姓,官軍受了損失,要加征賦稅彌補。

    土匪壯大了隊伍,也要加征“保安糧”來養活。

    田地裡的莊稼還沒收,已經沒多少屬于主人自己了。

    個把家底薄的,不得不四處借錢借米,才能湊足給各方大爺們的“皇糧”。

     實在連借都借不來的人,隻好把孩子賣給大戶做奴婢,給家裡女人揣上最後的幾塊幹糧,打了包裹讓她回娘家。

    男人們自己則磨快了菜刀,仰着脖子大笑出門。

    或者投靠土匪,或者投靠官軍,反正無論投靠哪一方,戰死之前好歹能給口飯吃,不至于守着一無所有的家變成餓殍。

     “他爹還是去投官軍吧!好歹是正根正葉,日後說不定還能回鄉來尋我!”女人們總是心軟,哭夠了,痛麻了,擦了把眼淚追上來,扯着自家丈夫的衣袖叮囑。

     逼到了絕路上的男人心中卻另有一番計較,輕輕将女人的手指掰開,瞪着通紅的眼睛呵斥,“你懂個啥!這大隋朝的氣數早已經盡了。

    皇上不像皇上,當官的不像當官的。

    去給他們幹,未必能落得了好結果!” “老天爺啊!你怎麼
上一章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