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亦吹松了弓弦。
久不握刀的手褪去了老繭,竟顯出幾分盈盈潤潤,如珠玉般細膩。
“還是讓她再等等吧。
咱們這邊今年安定,明年未必會同樣安定。
萬一此地再變成戰場,過兵就如過匪,無論誰輸誰赢,她爺娘老子都得跟着遭殃!”程名振放下毛筆,猶豫着回應。
在他和段清等人的共同努力下,平恩、洺水和清漳一帶的屯田墾荒事業頗具成效。
至少在三座縣城附近的地段已經慢慢恢複了人氣,再不見齊腰深的蒿草和黑漆漆臭烘烘的水窪,莊稼地也慢慢連成了大片。
雖然還沒到收割的時候,可豐年的景象已經非常明顯了。
對那些重新得到土地的人來說,他們不怕累,就怕身上的力氣沒地方使。
莊稼從來不會對不起人,被照料得越仔細,長得也越茁壯。
荞麥、糜子、蘿蔔、黑椒,還有很多程名振根本想不到,也不認為錯過了播種季節還能成活作物,眼下都彎着沉甸甸的腰,仰着笑殷殷的臉。
讓人夢裡夢外,都能聞到成熟的喜悅。
參照幾個月前程名振發布的安民告示,除了那些曾經向他借種子、農具的人家要按一定比例償還本糧和利息外,其他百姓今年都可以免交賦稅。
所以,地裡的莊稼可以說七成以上都是百姓們自己的。
這在三個多月前,簡直是流民們做夢也夢不到的好事。
他們唯恐美夢被驚醒,不怕野外潮濕,紛紛在自家田地旁搭起了小窩棚。
多看一眼,心裡就多安穩有些。
哪怕今夜就在美夢中沉睡不醒,那至少也落個踏實。
老百姓肚子裡面沒那麼多遠見卓識,眼珠子能看到的實惠最為正經。
得知漳水西面的日子好過,對岸便有更多的人動了搬家的念頭。
而經曆了最初的盲目擴張後,如今程名振治下三縣已經不像先前那般随便就授予人田地了。
所以有心過來墾荒的人便本能地開始托人情。
其中最方便的門路便是通過錦字營的大小頭目。
他們之中多出身于巨鹿澤附近的農家,與鄰近郡縣的百姓不用拐彎便能攀上親戚。
而程名振這邊又有一條規矩是優先安置弟兄們的家眷親朋,所以很多當初為了避免惹禍上門已經跟巨鹿澤弟兄斷絕了聯系親戚,也紛紛重新走動了起來。
對于這種始料不及的熱情,程名振和段清等人都不太願意接受。
現在不比幾個月前,那時他們為了生存考慮,砸鍋賣鐵也要吸引流民過來墾荒。
因為從長遠角度,人口便意味着糧食和賦稅。
意味着勞力和應付戰争的耐力。
那時多借出一份糧食種子,秋天便能有多幾鬥糧食歸倉。
可現在,馬上就要割莊稼了。
再種什麼下去都長不活。
境内每多一口人,便意味着冬天時要增加一份負擔。
小頭目們也知道程名振的難處,所以盡量不直接找他走門路。
他們更願意通過自己的女人向杜鵑求告,請七當家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稍微松松口。
而杜鵑當年在巨鹿澤中的經驗卻是唯恐人少,不怕人多。
通常是但有所求,習慣性地便想答應下來。
今天答應别人的事情肯定出了些麻煩,從程名振說話的語氣上,杜鵑便猜出他不想接納楊令侃的家人。
女孩家一時有些下不來台,将剛收拾好的衣物向旁邊胡亂一推,闆着臉抱怨道:“他自己願意來,将來遭了災,與咱們什麼關系。
楊家小娘子是被搶到巨鹿澤中的,如今人家爺娘肯認了這門親戚……”
“那就更不能讓他們過來了。
你私下塞給楊家小娘子些肉好,讓她托人帶回家裡。
”程名振笑了笑,低聲解釋,“早不來,晚不來。
看到女兒女婿這邊日子好過了,才想着來投奔。
萬一哪天日子過不順,便又是一場麻煩。
還不如距離遠些,反倒彼此能念個好!”
此話倒是正理兒。
不過聽在杜鵑耳朵裡還是很不舒服。
擡頭看了一眼丈夫,她有些惱怒地道:“幾個銅錢,就能頂得上骨肉親情麼?他們家雖然不殷實,但怎麼着也不至于就成了拖累。
況且你不讓他們過來,他們硬跑過漳水,你也不能再拿棍子向外攆。
咱們這兒又不是什麼桃花源,還不能讓外人看見了!”
最後一句,卻不像是杜鵑所能說出來的話。
程名振心中一驚,眉頭瞬間緊皺。
杜鵑正在密切關注着丈夫的反應,立刻委屈地問道:“怎麼了,難道我說錯了?”
“你說的沒錯。
”程名振笑了笑,“不過這桃花源的典故,用得不太是地方!”
“那不是柳兒在信中寫的麼?我前天還問過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杜鵑終于明白了丈夫皺眉的原因,吐了下舌頭,低聲解釋。
她不說,程名振還真記不起來了。
兩天前,張金稱的寵妾柳兒的确給杜鵑寫過一封信。
信中對平恩、洺水、清漳三縣的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