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時令已經到了秋末冬初,漳水河對面的曠野裡早已經是一片蕭殺,而洺州這邊,卻依然有人影在田中忙碌。
如果你看得稍稍留神一些,不難發現大部分在田地中忙碌的都是些粗手大腳的農婦和面黃肌瘦的孩子。
他們白發蒼蒼的老人指揮下,将辛苦收集來的柴草灰和糞土攪拌均勻,仔仔細細地撒在剛剛翻過一遍的泥土中。
這樣,經過一冬天的雪水灌溉,到了明春,所有施過肥的土地将迸發出成倍的生命力。
種子在黑土中生根發芽,新一年的豐收也指日可待。
女人和孩子們忙着趁第一場雪落下來之前向田間追肥,男人們則被成群結隊地組織起來,在地方官吏或者退役的老喽啰兵們的監督下,賣力地整理着通往田間的溝渠。
洺州這邊水源豐富,土地平整,可以想象,如果那些太平年間修建的灌渠重新發揮效用,來年無論旱澇,都不會太嚴重地威脅洺州一代農田的收成。
收成則意味着人口,人口則意味着對戰争損耗的承受力。
更重要的一點是,在亂世中,一塊可以生存,可以平安過日子的土地,也就意味着民心。
房彥藻敏銳地發現,所有忙碌着的人們心情好像都不錯。
,即便衣衫再破爛,工具再簡陋,農夫農婦們臉上好像都帶着笑容。
更遠處,間或還有孩子的稚氣未消的歌聲傳來,隐隐約約,将田野間的祥和氣氛推向更高。
勞碌着的大人們聽到歌聲,就會擡起頭,沖着歌聲傳來的方向叫嚷幾句,或是呵斥,更多是叮囑,聲聲透着關心,透着對未來的憧憬和期待。
隻有未來充滿希望的人,臉上才會有如此輕松的笑容。
他們仿佛徹底忘記了程名振不過是一個山賊,根本沒有權力決定臨近幾個州縣賦稅的高低,更沒有權力決定腳下土地的歸屬。
他們隻是為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機會而笑,根本不管那機會是不是轉瞬之間便會消失,會不會短暫如朝露上倒映出來的陽光。
“相比于朝廷和張金稱,他們也許更希望程名振在這裡長久地駐紮下來吧!”看到眼前一幕幕充滿朝氣的景象,房彥藻忍不住在心裡酸溜溜的想。
那些扶着犁杖的黑手沒多大力量,有時卻是能決定勝負的關鍵。
他毫不猶豫地相信,如果程名振和張金稱起了沖突,周圍的百姓們十有八九會主動替程名振通風報信,甚至會有不少膽大者提着鋤頭去幫洺州軍守城。
至于河對岸的官府或者來自更遠放的力量,無論是眼下占據大義名份的官軍還是其他人,包括王德仁所部瓦崗軍,如果貿然殺向這裡,絕對讨不到什麼好果子吃。
而程名振得到并開始治理洺州三縣還不到一年時間。
用了不到一年時間,他便在收複了此地的人心。
倘若加以時日,外人将更難撼動他的根基。
到了那時,他還有必要理會瓦崗軍的招呼麼?可能,非但瓦崗軍再難将手伸到這裡,半個河北都要看其臉色行事吧?
越看越是驚詫,越想越是沮喪,以至于房彥藻的臉色一路上看起來郁郁寡歡,直到人已經随着大夥走近了清漳縣衙門,兩道稀疏的眉毛還緊緊地皺在一起。
“各位貴客遠道而來,我們這窮鄉僻壤沒什麼好東西招待,隻好略備薄酒以示敬意,怠慢之處,還請多多包涵!”幫助程名振安排客人入座段清見房彥藻臉色陰沉,還以為自己那裡得罪了他,走上前,笑呵呵地向其表示歉意。
“啊,呃,沒事,沒事!”房彥藻楞了一下,暈頭漲腦地回應。
“怪不得王兄弟歸心似箭,一路上不停地打着馬快跑。
原來這裡如此安甯,就像到了世外桃源一樣!”謝映登也發覺了房彥藻狀态異常,趕緊走過來替同伴打圓場。
說話的同時,他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用腳踩了房彥藻的靴子尖一下。
一股火辣辣的感覺頓時從腳尖傳到頭頂,房彥藻吃痛,才完全從迷茫中回轉心神,雙手抱拳向此間主人還禮,“小哥說笑了,大夥都是綠林中人,怎會在食物方面挑三揀四?冒昧前來,沒讓諸位兄弟感到麻煩才好!”
“有什麼麻煩的,誰人不知道瓦崗軍的大名!”跟在程名振身邊日久,段清多少也從主帥身上學會了些待人接物的手段。
擺擺手,笑呵呵地客套,“諸位都是我洺州請也請不到的貴客,能莅臨這彈丸之地,當令縣衙碰壁生輝。
來,請上座,程教頭去安頓弟兄們了,一會便能趕過來!”
房彥藻側頭看了看,終于發現在自己稀裡糊塗想着心事的時候,程名振和王二毛兩個已經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
此刻負責出面招呼自己和謝映登兩個的,隻是幾名穿着武将常服的小頭目。
從衣服上的标記來看,級别最大者也不過是個都尉,與自己瓦崗軍衛尉少卿的身份差了何止十萬八千裡!
身為使節,房彥藻對外交禮貌方面極其敏感。
程名振先前在漳水河上的舉動可以用急于安撫軍心來解釋,而此時把客人晾在一邊的舉動,可就有些過于失禮了。
房彥藻不求被待為上差,至少,王二毛等人的性命是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