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清河城下,程名振依舊沒能從震驚中恢複正常。
李仲堅兵敗身死,曾經讓大夥寝食難安的博陵六郡正在羅藝的虎贲鐵騎下苦苦掙紮,随時都有可能覆滅。
而他近一年來的很多準備,都是建立在“博陵軍奉命南下,洺州三縣首當其沖”這個假設的基礎上的。
如今,博陵軍馬上就灰飛煙滅了,他的很多準備都落在了空處。
更令人郁悶的是,如果早知道博陵軍會有如此結果,他根本沒必要急着跟楊善會、盧方元等人打一連串的戰争。
如果不主動北上攻擊盧方元和楊善會,他的後路就不會被桑顯所抄,當然也不會出現在精疲力竭時刻不得不面對瓦崗王德仁部的威逼,更不會出現毅然投靠窦建德這個沒有辦法的選擇。
歸根到底,這一次,程名振還是吃了信息閉塞,缺乏大局觀的虧。
而窦建德在關鍵時刻坐收漁翁之利,恐怕也不能僅僅用“運氣”兩個字來解釋。
王伏寶有句話說得很清楚,窦建德每時每刻都在關注着河北其他豪傑的動靜,他對于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每一場戰鬥都全力去打探,并且從中偷師,分析和了解每一個綠林同行和對手。
這就是目前程名振和窦建德二人之間的差距。
他善于經營一隅,而窦建德卻總是着眼全局。
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隅。
所以洺州軍百戰百勝,卻越打越弱。
窦家軍接連戰敗,卻一飛沖天。
所以,洺州軍最終變成了窦家軍的一個分部,其實一點兒也不冤。
窦建德是個很細心的人,看出程名振一路上心事重重後,就盡量在戰事安排上不派遣洺州軍做主力,以免給洺州軍的将士們落下他試圖借敵人之手消滅異己的印象。
為了讓程名振對自己安心,他不僅沒有調走程名振麾下一兵一卒,還從自己新招募的喽啰中分出了兩千人給洺州軍,全是沒根沒基的普通喽啰,隊正以上職位全空着,留給程名振親自任命。
這種大度的舉動無論是出自真心,還是刻意裝出來的,都令人無法不感動。
在清漳城外立好營寨後,程名振帶了王二毛、張瑾、段清等核心将領,親自前往窦建德的中軍緻謝。
窦建德當時正在吃飯,聽了親兵彙報,立刻将碗筷向旁邊一推,站起來沖左右吩咐:“先把它拿下去,待會兒給我熱熱。
再找人燒一壺好茶來,我跟程将軍邊喝邊聊!”
左右答應一聲,轉身去準備。
窦建德一邊換衣服,一邊又皺着眉頭追補了一句,“在後營的櫃子裡有李密送來的新茶,你們找老孔拿鑰匙取。
程将軍小時候在蜜罐子泡過,太差的茶葉估計未必能合他的口兒!”
親兵們再次答應一聲,飛也般跑走了。
心中卻忍不住暗自納罕,“不就是一個落了架的草雞麼,怎麼值得窦天王如此重視?”
同樣的話落在被強行征辟來的大隋饒陽縣令宋正本耳朵裡,效果卻截然不同。
自從失陷于賊營之後,他曾經試圖激怒窦建德以求了斷,也曾經試圖學進曹營的徐庶,以無聲的沉默來表達自己的抗議。
但這些辦法都沒起到任何效果,窦建德委他以行營主簿的高位,出入總将他帶在身邊。
有什麼謀劃,無論他肯不肯開口,也總是讓他在一邊旁聽。
如此堅持了不到半個月,宋正本就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窦建德麾下很多人明顯缺乏遠見,而平昌縣主簿淩敬身為文人,卻隻懂得點頭附合,身上毫無半點文人應有的風骨。
宋正本忍無可忍,冷嘲熱諷,窦建德立刻從冷嘲熱諷中得到他真正需要的信息,絲毫不以那些嘲諷為意。
宋正本能看到,窦建德不止對自己一個人很寬厚。
對于所有被攜裹來的文人墨客,對所有前來投奔他的綠林豪傑,甚至對那些被打服後強行納入豆子崗體系的亂世草莽,窦建德都很寬厚,很包容。
這種寬厚有時給人一種非常迂闊的感覺,但漸漸地,這種迂闊卻融化了幾乎所有人。
大隋朝已經搖搖欲墜。
但天下不會永遠動蕩下去。
一亂一治,幾乎是自古以來中原大地的定數。
作為一個曾經懷有“治國平天下”夢想的讀書人,宋正本必須在無數亂世英雄中給自己找一個真正值得輔佐的對象。
借助這個英雄來實現自己的夢想,并且像司馬相如、諸葛孔明一樣名垂千古。
窦建德是值得追随的明主麼?宋正本不清楚。
但通過連日來的觀察與碰撞,他至少知道了一個現實,窦建德的個人品質比大隋天子和自己見過的所有達官顯貴都優秀得多。
換個角度講,窦建德除了出身比較寒微,說話有些太直白外,身上基本上具備了典籍上記載的,很多開國明主的必須的特點,尤其是他的胸襟和氣度,令古往今來的很多英雄都望塵莫及。
正胡思亂想着,窦建德和程名振兩人的笑聲已經從外邊傳了進來。
“不急,不急,我四下把清河城團團圍住,再讓王伏寶和楊公卿兩個帶着親兵于外圍巡視。
他***楊善會又沒長着翅膀,難道還能飛出去?你和你麾下的弟兄們最近一直在打仗,都累壞了,不妨先休息幾天,讓别人先上。
等大夥都不成時,你再帶洺州弟兄殺上去給楊善會最後一下子…….”
“主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