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窦粗鄙,那沒關系。
可河北大地遍野哀鴻,諸公可曾聞之?若各地繼續紛亂下去,覆巢之下,諸公可得獨善其身其家乎?”
聽完這幾句質問,衆賢達名士們的臉皮再厚,也被燒得紅裡透黑了。
他們先前之所以恃才傲物,動辄對窦建德等人冷嘲熱諷。
一則是瞧不起窦建德的草莽出身,因為此子縱使一時得勢,終究難成大器。
二來也是自重身價,覺得離開讀書人和士族,窦建德根本無法治理好河北南部各郡。
卻沒料到窦建德麾下還有程名振這種人才在,無需任何人幫助照樣将地方治理得欣欣向榮,隐隐已現開國氣象。
更沒料到窦建德早就瞧破了大夥的心思,隻是一直大度忍讓,不肯戳破那層窗紗罷了。
如今所有秘密都被暴在光天化日下,叫衆人如何不尴尬。
好在楊德清見機得快,幹笑兩聲,湊上前替大夥解釋道:“王爺這樣說,可是冤枉臣等了。
臣等書讀得雖然多,卻沒有什麼治政經驗。
不像程将軍,從無到有,一點點把平恩各縣的屯田點兒建立起來!”
“對,對,對!”到了此刻,衆人也顧不上再掉書包了,順着楊德清鋪好的台階往下溜,“不是臣等刻意怠慢,實乃才疏學淺,不堪大用也!子曰……”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
擇其善者從之,擇其不善者而改之!”窦建德笑着出言打斷,引經據典,滿口斯文,“諸公既然以治國平天下為己志,何不擇先達者而從之?程郡守屯田三載有餘,所作所為皆已經形成定制。
以諸公之才,學之有何難也?”
“我等……”衆賢達名士年齡頂多二十上下的程名振,眉頭緊皺,滿臉苦澀。
徒有虛名,胸襟氣度還比不上窦建德一個草莽英雄,已經讓大夥夠慚愧的了。
如果還要向程名振這小娃娃求教,豈不是讓人把臉都丢到了爪哇國去?
“我懂了,非不能,而是不為也?wàp.①⑥kxs.coM”窦建德哈哈大笑,又引了一句孟子的名言。
他出言必及孔孟,聽在身邊官耳朵裡,隻是令後者愈發佩服。
聽在程名振等洺州營弟兄耳朵中,卻是另有一番滋味。
“原來窦王爺學問這麼高?”伍天錫王飛、段清等,心中暗道。
“原來窦王爺先前那些粗鄙行徑都是裝出來的!”段清看了看雄闊海,暗自感慨。
“原來窦王爺見粗人說粗話,見精細人說精細話!”雄闊海掃了一眼程名振,目光中充滿了狐疑。
“好一句非不能也?”程名振望向窦建德,心中亦是波濤洶湧。
經過這麼長時間接觸,他終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窦建德有千種面孔,對上任何人,無論對方是綠林大豪還是飽學儒士,他都能在最短時間拿出與對方最接近的那幅面孔來。
至于到底哪一幅面孔是真實的,恐怕除了窦王爺本人,任誰也說不清楚!
正驚愕間,郝孟正已經帶頭走上前來,先是整頓衣冠,深施一禮,然後朗聲請求:“郝某不才,請程郡守指點屯田料民之策?”
“楊某不才,願執弟子禮!”楊德清也走到程名振面前,長揖及地。
沒等程名振從驚詫中緩過神,衆賢達、名士紛紛圍攏到他身邊,躬身求教。
把個少年人窘得面紅過耳,嘴唇嚅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應道:“别,别,諸君學識遠在程某之上,程某豈敢托大。
屯田之策,我已經都寫在了給王爺的條陳上。
諸君向王爺索之一觀,便可一目了然!”
“好了,好了,他臉皮嫩,你等就别折騰他了!”窦建德瞬間又恢複成了綠林大豪模樣,笑着替程名振解圍。
“你等肯用心就好。
條陳我已經派人謄抄了數份,就放在随身行囊中。
今晚就可以分發給諸位。
具體那條妥當,哪條不妥當,你等盡可指出來,與程郡守互相促進。
至于弟子之禮,就算了吧!他那麼年青,收一堆比自己大十幾,二十幾歲的弟子,不是折壽麼?”
“願向程郡守求教!”衆人這才都有了台階下,直其腰身,拱着手說道。
“願與諸位切磋!若有不妥,還請諸位不吝教之!”程名振拱手還禮,客客氣氣地回應。
衆人哈哈大笑,先前的隔閡與猜疑一掃而空。
彼此間都覺得對方心胸氣度過人,值得自己一交。
窦建德的受益最大,心情也最為高興,馬鞭向前指了指,笑着建議:“大夥先别光顧着客氣,還有十幾個屯子沒走呢。
咱們邊走邊學,邊學邊用。
定然能早日讓各地恢複往日繁榮。
屆時無論聖人出自何方,我等前去投之,其焉能不倒履相迎?”
“願供王駕千歲驅策!”衆賢達、名士紛紛躬身,齊聲說道。
到了此刻,他們終于相信,窦建德具備争奪天下的資格。
自己雖然是被強行征辟而來,但追随對方,日後水漲船高,挂印封侯,登台拜相,未必隻是南柯一夢!至于虛位以待聖人,那隻是一句客套話而已。
屆時縱使窦建德舍得放下,大夥豈會聽之任之?
窦建德之所以在巡視地方時不辭勞苦地将衆賢達帶在身邊,為的就是借助平恩等地的現實情況給所謂的“名士”們上一堂課,讓他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即便這些人拒絕合作,窦家軍依舊能把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條。
而不至于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