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河岸邊跟李世民糾纏?李世民派過河來的,恐怕全是死士。
犧牲掉這幾千人,卻可以用洪流吞沒劉黑闼手中十幾萬大軍、這程名振,也忒狠毒。
此刻再想派人給劉黑闼示警,已經來不及了。
重重雨幕背後,大隊大隊的唐軍慢慢現出了身影。
不止是程名振的洺州營,還有王君廓的河内軍,侯君集的飛虎軍。
三路以骁勇善戰而聞名的悍卒,團團圍攏過來,将高雅賢的退路完全封住。
這些天,那些打着洺州營旗号四處劫殺運糧隊的,也不止是程名振一個。
刹那間,高雅賢全明白了。
在襄國郡這片土地上,他和劉黑闼等人才是外來戶。
程名振既然當年能在窦建德眼皮底下遁走,自然有無數辦法,躲過巨鹿澤出口的監視。
更有無數條隐藏起來,不為外人所知的道路,供他帶唐軍進入襄國。
所謂漳水河上的浮橋,本來就是個幌子。
李世民在開始就沒想強渡,而是利用浮橋吸引劉黑闼的視線。
其實,他跟劉黑闼一樣,都在苦苦盼着,盼着漳水河每年必來的春汛。
誰給他獻上了這樣一條絕戶計?
除了背負血海深仇,又熟知襄國郡地形的程名振之外,又能有誰?
沒給高雅賢任何機會懊悔,飛虎軍揮舞着橫刀,沖破雨幕。
深陷絕境,倉促應戰的劉家軍亂成了一團,被飛虎軍直接砍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血順着缺口處噴射,與天空中的暴雨攪在一起,染紅整個地面。
這是今天的第一滴血,卻不是最後一滴。
與飛虎軍呈一個銳利夾角,河内軍也撲了上來,就像虎入羊群般,将高雅賢的嫡系部屬砍到在血泊當中。
緊跟着發起攻擊的是洺州營的騎兵,他們的動作尤為迅捷,遠遠地在戰場外圍畫了道弧線,趁着高雅賢的軍陣被壓得步步後退之時,硬**了軍陣側後。
“頂住,别亂!”高雅賢大聲呼喝,試圖穩住陣腳,然後尋找機會突圍。
希望很快就破滅了,在三路大軍的圍攻之下,他麾下那些疏于訓練的兵卒如陽光下的殘雪般迅速崩潰。
左營統軍被王君廓劈成了兩半。
右營統軍跪地祈乞降,死于亂刃之下。
左右兩翼覆滅之後,中軍很快步其後塵。
高雅賢策動戰馬,落荒而走,侯君集帶領一小隊騎兵,緊追不舍。
“别管我,該幹什麼幹什麼。
老子的馬快,追上此人後,自有辦法逃命!”匆忙中,高雅賢聽見侯君集沖河堤上叫嚷。
他沒膽子回頭張望,胸口緊緊貼住戰馬脖頸,雙腿拼命磕打。
他又想起了程名振當日的那句話,“所有手上沾了我娘我妻子血的人,程某一個都不會放過。
一個,都不會放過!”
暴雨下,程名振策馬沖上了河堤。
“都準備好了麼?”強忍住雨水浸泡傷口帶來的眩暈感,他大聲問道。
“都準備好了。
釺子早就砸進了石頭縫中,隻要拔出來,水自己就能把河堤沖垮!”王飛在河堤上擡起頭,滿臉是水。
“讓所有人别打掃戰場了,直接上河堤!盡可能往高處走!”程名振點點頭,聲音比臉上的雨水還要冰冷。
左右親兵吹響号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不遠處,有無數号角回應。
聽到号角召喚,河内軍,飛狐軍,洺州營,在各自的中層将領帶領下,紛紛牽者坐騎走向事先選好的高處。
王二毛跌跌撞撞跑過來,猶豫着,慢慢扯住程名振的胳膊,“咱們,咱們非得這樣麼?”
程名振默默将他的手臂推開,沒有回應。
天空中的雨下得好大,烏雲翻滾,仿佛一條黑龍在雲端遊動。
記得那年在館陶縣,也是這麼大一場雨。
為了周家的半吊賞錢,他跟王二毛兩個冒着雨給糧食添遮蓋,渾身上下都被淋得濕透…….
“小九!”王二毛又扯了他一把,聲音裡邊已經帶上了哀求。
程名振搖搖頭,奮力揮下了令旗。
當他走出巨鹿澤的那一刻,劉家軍的結局就已經寫好了。
現在,臨陣抗命的罪責,誰也承擔不起。
況且,他也不想承擔。
經曆了這麼多事情,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程名振。
心中僅剩的一絲柔軟,也随着杜鵑的死,而徹底消失不見。
王飛帶着幾個壯漢,奮力拉動纜繩。
被纜繩拴住一端,另外一端深插入河堤的鋼釺慢慢被拔了出來,一股黃色的河水噴湧而出。
又是一股,然後更多。
無數股失去阻擋的洪水從堤壩上的空洞噴湧而出,在半空中彙聚成一條張牙舞爪的黃龍。
黃龍的身體越聚越粗,越聚越猙獰。
電閃雷鳴中,像破篩子一般的堤壩慢慢顫抖,顫抖,然後轟然塌開一道數丈寬的缺口。
被遏制已久的洪流傾瀉而出,掃蕩掉沿途所遭遇的一切。
戰場上,劉家軍的屍體打個旋,便被混在泥水裡沖遠了。
幾匹無主的戰馬在水中拼命遊動,試圖逃生,卻被激流卷着石塊木頭反複擊中,很快就變成了新的屍體。
新的屍體和舊的屍體混在一起,奔着遠方咆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