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把他幹爹接到我家來了。
那天下午我随池長耐檢查完了全村,便去量井水的深度,順便也挑一擔水回家。
來到家門口,卻見爹正扶着一個老頭往院裡走。
我爹看到我,急忙說道:“喜子,你幹爺爺來啦!”意思是叫我向這
老頭打招呼。
我挑着水提着井繩走過去,叫了一聲“幹爺爺”,才看清楚這老頭是什麼模樣。
老頭的樣子真是吓人:他皮膚黑皴,幹幹巴巴,那胸脯子一鼓一鼓地齁齁真喘,直憋得眼大唇青。
我想,他
一定是有病,而且病得不輕。
這麼一個病秧子老頭,我爹把他領來家幹啥呀?
我爹将老頭扶進院子裡,讓我娘和我姐都見過,便說起了領老頭來這裡的原因。
原來我爹沒去的四年間,老頭的老伴和兒子都先後得病死去,兒媳婦又帶着孩子改了嫁,就剩他自己病歪歪地躺在家
裡,所以,他就決定把他領回來了。
我爹說完,我幹爺爺一邊喘氣一邊艱難地作出笑容道:“我不想來,喜子他爹非叫來不可。
來了,不是麻煩你們嗎?”
我娘笑着說:“幹爹,你老了沒人侍候,俺侍候你是應該的。
”
我姐卻一句話沒說,轉身走到了自己的屋裡。
我拿了一個小闆凳,讓他坐下歇着,接着到我的屋裡記錄今天井水的深度去了。
我剛寫完,我娘走進來小聲說:“你看看你爹,傻死了!他把這老頭弄來家怎麼辦?”
我說:“你不是說了,侍候他是應該的麼?”
我娘說:“應該是應該。
我是從你爹當年受他的恩這一條來說的。
可是,他成份不好,住在咱家,要是影響了你升學怎麼辦?”
這話也讓我犯了躊躇。
但我想起昨晚聽到的池長耐對我姐做出的承諾,就說:“池長耐既然已經答應了,應該不會變卦。
”
我娘說:“那就好。
”說罷,他去鍋屋準備辦飯去了。
晚飯是面條。
這大概是我娘狠了狠心才做的。
今年雨水特别多,尤其是麥收期間一直下雨,好多麥子沒割下就生了芽子,各家各戶隻分了一點點。
我幹爺爺大概好長時間沒吃面了,盡管喘氣艱難,
但吃相兇猛,直吃出一頭汗水。
吃過飯,我便在腋下夾了蓑衣出門。
我爹像犯了錯一樣問我:“你去哪裡睡?不是有防震棚了嗎?”
我說:“你和我幹爺爺在那裡睡吧,我去麥場。
”
實際上,我去麥場的原因,一是不願跟兩個老頭在一個床上擠;再一個,是不願再想起昨晚遇到的那個場面。
我這天沒忘記去池明霞的院子外看信号。
可是那牆縫裡還是空空如也。
聽聽院裡,池明霞一家正在一邊吃飯一邊說話。
我心裡忽然湧出一股強烈的念頭,想把池明霞約到水庫邊去,于是就在街邊折
了一段樹枝塞進了牆縫,然後走了。
我在水庫邊等到半個多鐘頭,池明霞來了。
她走到我跟前一句話不說,就默默地站在那兒。
我笑着拉她的手:“快坐下吧。
”
她将我的手一甩,鼓突着嘴說:“想變心就快一點,早咳嗽一聲!”
我說:“有些人心眼兒真小,不就是忘了去看信号嗎?生了這幾天的氣還沒生夠?”
池明霞說:“沒生夠,就是沒生夠!”
我站起來扶着她的肩說:“你肚子裡的氣還嫌不多,我就再給你吹進去一些!”說罷,就将嘴湊到了她的嘴邊。
她輕輕打了一下我的嘴巴,“撲哧”一聲笑了。
我說:“你笑什麼笑?看把氣笑撒了。
”
她笑得更加厲害。
跺着腳笑過片刻,仰起臉說道:“還不快給人再吹進去!”
我便噙住她的小嘴“吹”了起來。
我們站着吹,坐着吹,躺着吹。
也不知吹了多長時間,最後是頭頂的雷聲把我們震醒了。
我擡頭一看,一大片烏雲已經挾帶着一道道閃電遮蔽了大半個天空。
池明霞驚慌地說:“呀,是不是要來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