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村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雷聲已經走遠,閃電已經走遠。
但我們走近的馍馍山卻是另一塊電閃雷鳴之地。
那裡,一道道手電光在劃動,一盞盞燈籠在照耀,與此同時,鼎沸的人聲也傳出老遠老遠。
他們都是被一道虛假的信息诳到山上去的。
他們都在經曆着嚴重的恐慌與驚懼。
這種做法到底合适不合适?這樣的演習會不會帶來亂喊“狼來了”那樣的嚴重後果?
我懷疑。
深深地懷疑。
我對走在前面的池長耐說:“到了那裡,咱們趕快說明真相吧。
”
池長耐卻說:“不要忙,反正人已經都來了。
我得看看他們都在山上說什麼,幹什麼。
”
說着,我們便走到了馍馍山的南坡。
那兒東一堆西一堆地全是人。
大家圍在一起說話,話音中無不透露出驚悸:
“怎麼還不震呵?”
“到底震不震呵?”
“快震吧快震吧,早震了早利索!”
……
這時候,我惦記起幾個人來。
那是我爹我娘和池明霞。
他們這時都在哪裡?是不是都吓壞了?
我想早一點告訴他們這不是真的,讓他們免除不必要的驚悸。
來到一棵大栗樹下,池長耐卻對我說:“你在這裡站着不要動,我到山上轉轉看。
有事我再到這裡找你。
”
我隻好停在了那裡。
我倚着樹幹,眼看着池長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遠處有人說話。
我聽見好像是兩個小夥子。
他們的話,像自言自語,又像一唱一合。
“唉,天要塌了。
”
“要塌了。
”
“人要死了。
”
“要死了。
”
“這一輩子,就完了。
”
“就完了,才活了二十來年。
”
“你說,咱這輩子夠本不夠本?”
“夠不夠的,咱們數算一下吧。
”
“那好,先說吃。
你吃過哪些好東西?”
“豬肉,年年過年都嘗。
狗肉,前年也吃過一回。
”
“嗯,這一條咱們還說得過去。
穿呢?”
“俺穿過的确良。
”
“俺穿過條絨褲子。
”
“也算夠本了。
别的,還享過哪些福?”
“俺坐過汽車。
”
“俺也坐過汽車。
”
“俺看過縣劇團在公社裡演戲。
”
“那次俺也去看了。
”
“還有什麼呢?”
“還有什麼呢?”
“想不起來了。
”
“想不起來了。
”
“你說,咱夠本不夠本?”
“依我看,就欠一條:咱還沒娶媳婦。
”
“這一條來不及了。
”
“說來得及,也還來得及。
”
……
兩個小夥子說到這裡沉默起來。
池長耐這時候風風火火地返回到這裡。
他嘴裡罵道:“老牛筋,這個老封建!”
我問:“他怎麼啦?”
他說:“我到山上轉了一圈,看見老的不多,一問,都叫老牛筋領着拜關公去了。
走,咱們趕緊去制止!”
說罷,他就領着我急急往關帝廟那裡走去。
走下山坡,便看見關帝廟遺址上有幾點光亮。
待走近,發現老牛筋又像上一回那樣擺了供桌,點了蠟燭,領了一大群中老年人跪在那裡。
我聽見,老牛筋又在用它蒼老的聲音在那裡念誦:
……太上神威,英文雄武。
精忠大義,高節清廉。
運協皇圖,德崇溫正。
掌儒釋道教之權,管天地人才之柄。
上司三十六天,星辰雲漢;下轄七十二地,冥壘幽酆。
秉注生功德,延壽丹書;執定死
罪過,奪命黑籍。
考察諸佛諸神,監制群仙群職。
德圓妙果,無量度人;萬靈萬聖,至上至尊……
池長耐站在那裡聽過片刻,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供桌掀翻,大聲喝道:“都什麼年代了,還搞封建迷信!都給我滾起來!”
蠟燭熄滅,周圍一片黑暗。
老牛筋停止了念誦,那些跪着的人也都一個個爬起身來。
池長耐用手電光直刺着老牛筋道:“老牛筋,誰叫你這麼搞的?咹?上一回你領頭搞,我沒管你,這一回你又搞!”
老牛筋說:“書記,拜關公是中用的。
上一回拜了,這麼多天就沒來地震。
”
池長耐說:“這一回還不會來,但這不是你的功勞。
”說罷,他向衆人講:“告訴你們,今晚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