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故鄉,金色的學生時代,已載入了青春的史冊,一去不複返!啊!……未來的道路多麼艱難多麼漫長,生活的腳印深陷在偏僻的異鄉。
讓我吻别了你,親愛的姑娘。
擦幹腮上的淚,去掉心中的憂愁心中的悲傷。
啊!……
心上的人啊離别了你,去向遠方,愛情的花朵長埋在彼此的心上。
跟着那太陽起,伴着那月亮歸,沉重的修補地球,是光榮神聖的職責,我的命運啊。
啊!……用我的雙手繡紅了地球赤遍宇宙,憧憬的明天相信吧一定會來到!
唱完之後,張水晶當場揮筆寫了一首“自由詩”:
茫茫的長夜,
辛酸的眼淚,
昏暗的油燈,
陪伴着孤影,
隻聽見窗外秋蟲在哀号!
流螢在檐前穿飛,
冷風飒飒地呼嘯,
異鄉是多麼凄涼,
多麼凄涼!
我迅速譜上一個憂傷的曲子,含着淚同大家一起輕輕地哼了一遍,覺得“還可以”,于是每個人都抄下來回去學唱。
不久這首歌在我的同學圈子裡傳開,幸虧傳得不遠,否則我早晚也跟《南京知識青年之歌》的作者一樣倒黴——當時已經在“追查”《南京知識青年之歌》的作者了。
張水晶把我叫到一邊,故作神秘地拿出一本連環畫(小人書)給我,說是黃麗慧托他轉給我的,我接過來一看,是《西廂記》,這“封資修”的東西早都被紅衛兵燒完了,鬼丫頭不知從哪裡搜羅來的。
我打開看完,才悟出原來麗慧不喜歡我叫她“妹妹”。
張水晶還告訴我一件事:陳竹珠離開父母到山區插隊後,受到當地青年農民們的欺淩,人們稱她是“小右派分子”,給很低的工分,分不到口娘,實在餓得沒法子隻好寫信求告父母。
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孩子,陳一敎和黃瑞英再恨她,也還是每個月寄了幾塊錢給女兒,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第二天下午回到生産隊,剛好來得及參加晚上的“政治評分”,卻被隊長訓斥了一頓,說我“超假”——我隻請了一個下午和一個上午的假,拿出“請假條”給衆人看,隻見上面寫着:(最高指示)我們的同志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
……茲請假一天,明天歸隊。
下面是我的簽名和隊長的“同意請假”4個字,沒有日期。
我說:“現在還不到明天,我怎麼超假了呢?”社員們都笑了——笑隊長被捉弄了。
隊長惱羞成怒,強行扣掉我一天的工分(8分)。
我一肚子氣無處發作,借着後來教歌的時機發洩不滿,故意教唱京劇《智取威虎山》裡的一個唱段“管叫山河換新裝”,按慣例我先唱一遍:“小常寶,控訴了土匪罪狀,字字血,聲聲淚,激起我仇恨滿腔……”
那天晚上剛好公社“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隊長下基層“采風”,走到我們生産隊隊部門口,聽到有人唱京劇,就在門外站了幾分鐘,等我唱完了叫人請我出來談話:“你唱得很好,有‘京味’,尤其是那句‘激起我仇恨滿腔’唱得慷慨激昂,很有激情”。
我說:“我被扣了工分,心裡有氣,唱這一句時故意提高嗓門對着生産隊長吼的!隻可惜對牛彈琴,他們也不懂。
”
誰知這位“京劇大師”竟說:“樣闆戲就是要這樣唱才有感情!”
文宣隊隊長又詢問了幾個問題,包括我家庭的情況,我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已經有“赤腳醫生”的前車之鑒,不想再給自己找麻煩,就老實對他說:“我出身不好,宣傳毛澤東思想肯定不夠格”。
趁早讓他打消當“伯樂”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