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發了通知下來,說是要由貧下中農“推薦選拔”一些知識青年上大學,起初說是“推薦”上去可能還要考試,所以生産隊裡在讨論的時候有人還是提出讓我去試試吧,如果真要考試的話,我肯定會考出好成績,是“最有希望”的人選。大隊把名單上報到公社時,有人說我的“家庭出身”有問題,“推薦這樣的人會被上頭罵‘沒有階級鬥争觀念’、‘階級立場不穩’”,卡住了。
我還寄希望于以後是不是會“慢慢變好”,有一天看到報紙上登出白卷英雄張鐵生的“事迹”,才徹底死了上大學的心。後來幾個同學聚會時,不知誰說了一句:“媽的,張鐵生這小子要讓我碰上的話,我就把他殺死,然後償他的命。”
我說:“死了一個張鐵生,還會冒出多少個‘白卷英雄’出來,你殺得完嗎?!”
稻谷将要登場的時候,生産隊到外地打工的人包括去“庫底材料回收指揮部”的人員也都得回來參加“雙搶”。其實全隊就那麼幾十畝地,要是分給社員單幹的話(這話在那個時候是不能說的!)幾天就幹完了,可大家卻要集體在田裡慢吞吞地磨蹭一個多月!
這一天下午,隊長通知我同黃錦輝兩人晚上看管臨時堆放在一棟“大厝”(閩南四合院)裡面剛剛曬幹的谷子,這“大厝”裡住着十幾戶同隊的社員,都是“自己人”,我一點也沒有把看管谷子當一回事。黃錦輝剛好也喜歡下中國象棋,于是我們兩人吃過晚飯就隔着“楚河漢界”大開殺戒,直殺得天昏地暗,到下半夜就一起“堵”在大門口睡死了。
天亮的時候,被婦女隊長叫醒:“快起來,谷子被偷了!”
我一骨碌爬起來,婦女隊長帶我去看她昨晚有意在谷堆上做的記号,果然丢了幾擔谷子!
我們正在分析“案情”時,大隊“保衛組”派人來把我叫去大隊部,一進“保衛組”辦公室,副組長一拍桌子:“你知道我們黨的政策是什麼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回答:“你認定我是監守自盜了?”
副組長發了火:“你隻有老老實實坦白交代才有出路,否則死路一條!”
我一聽也火了:“現在是破案的最有利時機,我們正在想辦法,從現場看,破案并不難,你卻把我叫來這裡!快把我放了,否則我告你包庇壞人!”
副組長見我理直氣壯,一時語塞,卻又咆哮起來:“你是階級敵人,注定隻會破壞抓革命促生産!”
我不買他的帳:“幾擔谷子就是階級鬥争,你也未免草木皆兵吧?”
“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你爸爸是現行反革命,你也是!”
“你到底講理還是不講理?!”
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有人進來對副組長說:“偷谷子的人已經查出來了,組長叫你去一下。”副組長隻好悻悻地放了我。
趁我和錦輝都在熟睡的時候盜走谷子的是住在“大厝”裡的同隊社員黃少輝,此人一貫好吃懶做,常有小偷小摸的記錄,但他出身貧農,隻是“口頭教育”一下就沒事了;黃錦輝也是“口頭教育”一下也沒事了,因為他家的成分是“下中農”,而我卻要付出沉重的代價——被罰扣1000個工分,也就是得白白給生産隊“義務勞動”4個多月!“道理”很簡單:一、出身四類分子家庭;二、大隊保衛組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