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中,村上的新式學堂終于落成了,之後的招生也迅速開始。
據《縣志》記載,槐子村自古就是文人秀才輩出的地界,光已知的狀元就有十位之多,其中最有名的一個在明朝萬曆年間做到了一品太傅的位置,據說這位太傅衣錦還鄉時,那是榮歸故裡,光耀鄉鄰,而且還遍施恩澤,着實為村裡辦了不少實事。後來太傅功德圓滿駕鶴仙去之時,為了紀念表彰人家的功勳,村裡人專門在村上最顯眼的位置立了祠堂,名曰“太傅祠”,此後逢人有上京趕考前都要拜上一拜的。後來**時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們冒着糟蹋先人的罵名,硬是掀了祠堂,燒了廟宇,從此祭拜的事也随着一縷濃煙、幾片殘瓦安息作古了。但是槐子村的人們重視讀書育人的大事卻從來沒有耽擱,這不政府的新政策剛有一點風聲,村人們就開始張羅着給自己的孩子們報名入學了。
賈洪磊看着玩伴們都背起了書包,也整天嚷嚷着要上學校了。當時賈中秋死人坡上那幾畝收成欠佳的田地被政府征去建了造紙廠,當然也補償給了他幾萬塊錢。賈中秋就用這一筆補償款供兒子賈洪磊念完了小學,上完了初中。
然而,當時賈中秋已經逐漸上了年紀,陳玉娥的身體也不甚好,整天哮喘不斷。本來賈中秋還跟他娘肖寡婦學了點廚藝,逢人有個紅白喜事就請他去掌勺,一來能嘗點葷腥,二來多少掙點小錢。可是因為年齡上老、技藝陳舊的緣故,他的手藝如今早已無人問津了。終于有一天,賈中秋搖了搖案闆上空空如也的米罐子,一陣前所未見的恐慌襲來心頭。
雖不得已,成績平平的賈洪磊也自覺讀書無用,極其善解人意地把一大摞書本扛回了家。當時的賈洪磊可謂年少老成,不僅沒有埋怨父母,相反還變着法子安慰二老。難得兒子如此明白事理體諒人心,再加上政府的照顧村友的接濟,家中的日子勉強還能過得去。胸無大志與世無求的賈中秋樂呵呵着知足了。
秋後莊稼的營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槐子村的年輕人都耐不住閑暇裡消磨時光的罪責感,都是過慣了下苦受累日子的粗人,誰也不樂意在家裡坐吃山空。于是就開始往外頭跑,迫于生計順便也經經世道。
耿老二是賈中秋家裡的常客,今天又找老夥計唠嗑來了,此時交談正酣。
“中秋哥,你就點個頭吧!”坐在炕沿上的耿老二邊吸着煙嘴邊說道。
“他叔,你的心意我和他爹領了。但是娃确實太小了,我怕出去了被人欺負。”陳玉娥先開了口,說這話的時候她正抹着桌子,眼睛和賈中秋對視了一下。
“爹,我都快十五歲了,沒有問題的。人家牛頓才八歲……”站在賈中秋跟前的賈洪磊經不起耿老二對外邊世界濃墨重彩的渲染,顯然有些迫不及待了,以至于又把平時常挂在嘴邊的牛頓故事給搬出了出來。
“你小孩子少說話,都知道啥呀?”賈中秋瞪了賈洪磊一眼,随即又給耿老二遞上去煙袋。
“中秋哥,不是兄弟我說你。你這思想實在是太封建了,你看人家阿奎家的孩子,才多大一點都成小老闆了。咱這村子呆一輩子也就是這樣子。你想把娃永遠留在你跟前,看着是稀罕孩子,其實你反而把娃給害了。”耿老二赫然一個口才極好的說書人,恰如其分地給賈中秋分析着利害。
“不着急,我跟他娘再合計一下。”賈中秋的态度明顯沒有太大的變化,耿老二不禁有些挫敗感。可聽完耿老二的一席話,賈洪磊卻神情激動,有些急切的躍躍欲試,可是一撇見父親臉上的淡定從容和波瀾不驚,就又冷卻了下來。
屋裡靜悄悄的,隻聽見上下嘴唇吸允煙杆子的聲響。賈洪磊鼻子酸溜溜的,淚水在眼眶裡打着轉。他想起自己兒時的好幾個玩伴,如今都是去過省城的人了,經常給自己炫耀那些買回來的新玩意兒。一想起他們驕傲牛氣的表情,他是既羨慕又嫉妒,他一直在心裡埋怨賈中秋對自己的束縛和管制,牙齒咬得咯吱響。
靜默了半響,耿老二也覺得無趣,就讪讪的起身告辭了。
賈洪磊惡狠狠地瞪了父親一眼,搶在賈中秋之前,送耿老二出了門。木木的賈中秋被兒子撇在屋裡,長歎了一口氣,沒有做聲。
随後的幾天,賈洪磊故意不理睬父親,窩了一肚子委屈和賈中秋鬥着氣,可是心裡頭的小算盤還是沒忘了敲打。
“娘,你就做主吧!”趁着賈中秋不在家,賈洪磊再次央求着他的母親陳玉娥。
“不中,說啥都不中,磊你太小了,娘舍不得。”這是陳玉娥一如既往的回答。
“光說我太小,光說我太小!”賈洪磊終于氣憤了,他一把扯過來炕上的被子,蒙頭就睡,把眼淚巴巴的陳玉娥涼在了外邊。
洗刷完畢,陳玉娥坐在燈下納鞋底,賈中秋照舊吧嗒着煙嘴,間或和妻子說些東家長西家短之類的閑話,這已經是兩人生活了多年來逐漸形成的默契。
“胡說,你放他走,看我不打斷他的腿!”不知何故,今晚的賈中秋意外的激憤。
“他爹,你先别吵,我看磊有人照看着,應該不會出啥問題。”陳玉娥接着試探。
“不行,說啥都不行!”
……
裝睡中的賈洪磊聽見了父母的對話,止不住的淚眼朦胧,把握在手裡的拳頭拽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