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的人鼾聲如雷,窗外的月色清涼如水,夜已經很深了。
“洪磊,你力氣小,就給你文峰叔打下手吧!”耿老二遞給賈洪磊一白灰桶,說道。
“中,二叔說啥就啥!”賈洪磊應答道。
他利索地換上了自己上學時退下來的舊校服,明顯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學生。
耿文峰和耿老二相視一笑,不再言語。
于是,賈洪磊就幹起了幫泥水匠耿文峰搬水泥袋、調拌石灰粉之類的活了,活并不累,隻是當耿文峰沿着腳手架上高層的時候,需要賈洪磊把灰桶遞上去。
賈洪磊畢竟才十四歲多一點,加上個頭不高,多少有些吃力。
幸而耿文峰念他年紀小,又是同村鄉黨,從來不曾為難訓斥過他。
前幾天還好,之後賈洪磊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全身酸痛不止,平日死愛幹淨的他如今一身臭汗也不洗地躺在床上立馬就能睡着,腳上手上的水泡血拉拉的看着人心疼。
一連半月下來,賈洪磊終于從建築工人的煉獄裡走出來了。
他中途也想撒手逃回村去,可一想到自己和陳玉娥兩難的處境,沒個說法的回去,哪有臉見賈中秋。
于是就強忍着肉體上的痛楚和精神上的折磨,總算是堅持下來了。
期間,賈洪磊磨透了兩雙陳玉娥上給他的布鞋,等拿出最後一雙鞋的時候,實在不忍心了,就一咬牙預支了五塊錢的工錢買了雙軍用膠鞋。
這種鞋結實程度沒的說,就是把腳丫子裹得太嚴實,賈洪磊的汗腳被保護在密不透風的環境裡加上石灰粉的侵蝕算是糟了大難了。
每次賈洪磊一脫下鞋,滿腳都是黃黃的膿水,褪襪子時就像是從腳上撕了層肉皮一樣生疼。
有一回耿文峰碰巧看見了,從自己的床底下扔了雙半成新的“回力”牌球鞋給賈洪磊穿上,雖然大了一些,但是多少緩解了一點疼痛。
天氣入冬之後,原來的活兒也收了工。
工隊轉移了地方,住宿的位置卻保持原樣,除了要破費一塊錢坐公交車之外,大家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不滿。
賈洪磊沒出過門,上下工地回來休息都跟着大夥,生怕自己會在這偌大的城市裡迷路走失了,沒法再見爹娘。
時間長了,工友們就送給了他“小跟班”的綽号,賈洪磊心裡想倒比“借糧戶”賈中秋的外号中聽,就不做過多計較的應了下來。
如今賈洪磊處處都要和父親賈中秋做個對照,他心裡想不管什麼事,都要做在賈中秋的前頭,這樣的心理逐漸成了他自己的為人處世哲學。
建築隊所在之處是長春的郊區,環境極其蕭條冷落。
工友們下工之後,大都無事可做。
工友裡頭有個人叫劉子,是個四川人,在此地已經幹了兩三年了,也算是個前輩級人物,為人也比較熱心,有事沒事就領着耿老二等一群新人出去閑逛。
剛開始的時候,賈洪磊也屁颠屁颠地跟着人家一塊去,可日子久了就覺得厭煩。
說實在就郊區那一片荒涼破爛的地方,經常轉悠也沒什麼意思。
于是之後賈洪磊就不常和衆人一起出去了,閑來無事就一個人瞎琢磨那些起吊機、攪拌車之類的大機器,時間長了見識多少有點長進,這樣的生活也就不亦樂乎了。
有一晚,耿老二、馬鐵蛋等人回來的都很晚,而且都是一身酒氣,醉醺醺的倒在床上還滿臉嬉笑。
馬鐵蛋不時地會附耳在劉子旁邊嘀咕些什麼。
有時候看見賈洪磊朝這邊瞅,就刻意壓低聲音,還極其詭異的笑着。
賈洪磊心想,這夥人保準又是找到了什麼更好玩的去處。
剛好這幾天閑得害心慌,明天也要去湊湊熱鬧。
第二天剛吃完晚飯,賈洪磊碗也來不及洗,就侯在了住宿的門口,直等耿老二一幫人換好衣服、洗完頭臉從宿舍裡走出來,他才緊跟了上去。
“洪磊,你幹啥去呀?”耿老二邊用牙簽剔牙邊問道。
“我和你們出去轉轉。
”
“啥?你才多大,你敢去嗎?”馬鐵蛋搶了賈洪磊的話,說話的時候順便掃了一眼大夥的神情。
“我小咋了?你們能幹的,我也能行!”賈洪磊沒好氣的反駁着馬鐵蛋。
賈洪磊一副據理力争的樣子把大夥逗樂了,滿臉堆笑的劉子過來一把摟住賈洪磊的肩膀說:“洪磊,那你回來了可别說你這些叔把你帶壞了哈!”
賈洪磊狠了一眼表情不屑的馬鐵蛋,沒說話。
“好,好,走吧!生氣了還!”劉子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衆人又樂了。
距工地不遠處有一條街特熱鬧,平時工地上的人都在這邊購買日用品。
賈洪磊的軍用膠鞋就是打這裡買來的。
通常大家夥來這裡都是滿心歡喜的,今天也不外乎如此,例外的是好些人的眼神裡都忽閃着一種撲朔迷離的神秘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