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燭光中,全班的娃們圍在老師的病床前。
“老師歇着吧,明兒個講也行的。
”一個男娃說。
他艱難地苦笑了一下,“明兒個有明兒個的課。
”
他想,如果真能拖到明天當然好,那就再講一堂課。
但直覺告訴他怕是不行了。
他做了個手勢,一個娃把一塊小黑闆放到他胸前的被單上,這最後一個月,他就是這樣把課講下來的。
他用軟弱無力的手接過娃遞過來的半截粉筆,吃力地把粉筆頭放到黑闆上,這時這是又一陣劇痛襲來,手顫抖了幾下,粉筆哒哒地在黑闆上敲出了幾個白點兒。
從省城回來後,他再也沒去過醫院。
兩個月後,他的肝部疼了起來,他知道癌細胞已轉移到那兒了,這種痛疼越來越曆害,最後變成了壓倒一切的痛苦。
他一支手在枕頭下摸索着,找出了一些止痛片,是最常見的用塑料長條包裝的那種。
對于癌症晚期的劇疼,這藥已經沒有任何作用,可能是由于精神暗示,他吃了後總覺得好一些。
度冷丁倒是也不算貴,但醫院不讓帶出來用,就是帶回來也沒人給他注射。
他象往常一樣從塑料條上取下兩片藥來,但想了想,便把所有剩下的12片全剝出來,一把吞了下去,他知道以後再也用不着了。
他又掙紮着想向黑闆上寫字,但頭突然偏向一邊,一個娃趕緊把盆接到他嘴邊,他吐出了一口黑紅的血,然後虛弱地靠在枕頭上喘息着。
娃們中有傳出了低低的抽泣聲。
他放棄了在黑闆上寫字的努力,無力地揮了一下手,讓一個娃把黑闆拿走。
他開始說話,聲音如遊絲一般。
“今天的課同前兩天一樣,也是初中的課。
這本來不是教學大綱上要求的,我是想到,你們中的大部分人,這一輩子永遠也聽不到初中的課了,所以我最後講一講,也讓你們知道稍深一些的學問是什麼樣子。
昨天講了魯迅的《狂人日記》,你們肯定不大懂,不管懂不懂都要多看幾遍,最好能背下來,等長大了,總會懂的。
魯迅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的書每一個中國人都應該讀讀的,你們将來也一定找來讀讀。
”
他累了,停下來喘息着歇歇,看着跳動的燭光,魯迅寫下的幾段文字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那不是《狂人日記》中的,課本上沒有,他是從自己那套本數不全已經翻爛的魯迅全集上讀到的,許多年前讀第一遍時,那些文字就深深地刻在他腦子裡。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
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麼?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接着講下去。
“今天我們講初中物理。
物理你們以前可能沒有聽說過,它講的是物質世界的道理,是一門很深很深的學問。
“這課講牛頓三定律。
牛頓是從前的一個英國大科學家,他說了三句話,這三句話很神的,它把人間天上所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