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嬉皮笑臉地說,"你不想大老爺這個人,難道你不想大老爺那條辮子?你不想大老爺的辮子,難道不想大老爺的那部胡須?你不想大老爺的胡須,難道你不想大老爺的……"
"滾,什麼大老爺二老爺,他就是死了與俺一個民女又有什麼關系?"她嘴裡發着狠,但眼淚卻流了出來。
"孫家大姐,瞞得了别人,你能瞞得了我嗎?"春生道,"你與大老爺好得成了一個人,打斷骨頭連着肉,扯着耳朵腮動彈。
行了,别拉缰繩頭了,拾掇拾掇跟我走吧。
"
"隻要你們那個夫人還在,俺就不在縣衙踏一個腳印。
"
"孫家大姐,這-次,可是夫人親自下令,讓俺來請你。
"
"春生,你就不要拿着俺當猴兒耍了。
被人作踐成這個樣子,已經沒有臉面再見人了……"
"孫家大姐,聽你的話頭,似乎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樣?"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孫眉娘憤恨地說,"姑奶奶在你們縣衙裡被人打了!"
"您是在說夢話吧?孫家大姐,"春生驚訝地說,"在縣衙裡誰敢打您?您在俺這些下人們的心目中,早就是第二夫人了。
大家夥巴結您還巴結不上呢,誰還敢去打您?"
"就是你們那個夫人,指派人打了俺五十皮鞭!"
"讓俺看看是真還是假?"春生說着就要掀眉娘的衣裳。
眉娘打脫了春生的手,說:"你想占姑奶奶的便宜?難道你不怕大老爺剁了你的狗爪子?""還是嘛,孫家大姐,說了半天,還是您跟大老爺親近,小的剛想伸手,你就把大老爺搬出來壓人!"春生道,"俺可是跟您說實話,大老爺這次病得可是不輕,夫人也是萬般無奈了才把您這個活菩薩搬進去。
你想想吧,但凡是還有一線之路,她能讓俺來請你嗎?就算是她真的指派人打了你,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現在,她讓俺來請你,就說明她服了軟,認了輸,你不趁着這個機會借坡上毛驢還要等到什麼時候?隻要你把大老爺侍候好了,讓大老爺盡快地恢複了健康,你就成了有功之臣,連夫人也得感謝你,這樣,暗的就成了明的,私的就成了公的。
孫家大姐,你的福氣來到了。
去還是不去,您自己掂量着辦吧……"
八
孫眉娘提着狗肉籃子,推開了西花廳的門,隻見一個面皮微麻、皮膚黝黑、嘴角下垂的女人,端坐在太師椅子上。
她灼熱的身體,驟然間冰涼;怒放的心花,像突遭了嚴霜。
她模糊地感覺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一個圈套,而編織這個圈套的,還是這位知縣夫人。
但她畢竟是戲子的女兒,見慣了裝腔作勢;她畢竟是屠戶的妻子,見慣了刀光血影;她畢竟是知縣的情人,知道了官員的德行。
她很快地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慌亂,抖擻起精神,與知縣夫人鬥法。
兩個女人,四隻眼睛,直直地對視着,誰也不肯示弱。
她們的眼睛交着鋒,心裡都铿铿锵锵地獨白着。
知縣夫人:你可知道我是名門之女?
孫眉娘:俺可是明擺着的月貌花容!
知縣夫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發妻!
孫眉娘:俺是他貼心貼肉的知已。
知縣夫人:你不過是一味治俺夫君的藥,與那狗寶牛黃無異。
孫眉娘:其實你是老爺後堂裡的擺設,與木偶泥塑一樣。
知縣夫人:你縱有幹般狐媚萬種風流也難動搖我的地位。
孫眉娘:你雖然貴為夫人,但得不到老爺的真愛。
老爺親口對俺說,他每月隻跟你行一次房事,可他跟俺……
想到與老爺的房事,孫眉娘的一顆心,忽悠悠地蕩了起來。
與大老爺縱情交歡的情景,有聲有色地在她的腦海裡展現開來。
她的眼睛裡煥發出了又濕又亮的光彩。
嚴肅的知縣夫人,在她的視線裡已經模糊不清了。
知縣夫人看到,眼前這個鮮嫩得如同一顆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水蜜桃一樣的女人,忽然間面色潮紅、呼吸急促、目光渙散,分明是心慌意亂的表現。
于是,她感到自己獲得了精神上的勝利。
她的一直緊繃着的臉上,出現了一些柔和的線條,雪白的牙齒,也從紫紅的唇縫中顯露出來。
她把一個拴着紅繩的玉菩薩,扔到孫眉娘腳下,傲慢地說:
"這是俺從小佩帶之物,後來不知被哪條狗偷了去,沾上了狗腥氣,你家裡天天殺狗,想必不忌諱這個,就把它賞給你了。
"
孫眉娘的臉,突然地紅了。
看到了玉菩薩,她就感到屁股-陣刺痛,那天晚上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她心中升騰起熊熊的怒火,恨不得撲上去,抓破那張厚重的麻臉,但她的腿卻難以挪動。
一切為了大老爺,為了大老爺,俺就讓你占個上風。
她明白,夫人扔過來的,不僅僅是一件玉飾,而是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的挑戰和她的委屈。
面對着玉菩薩,她猶豫不決。
如果彎腰撿起來,就滿足了夫人的虛榮;如果拒不撿,就維護了自己的尊嚴。
撿起來會讓夫人感到滿足;不撿會讓夫人惱怒。
夫人滿足,自己與老爺的愛就等于得到了通行證;夫人惱怒了呢,愛的道路上就布下了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