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扶植起一位能牽動鈴繩兒的人來。
“趕緊整備棉田!”有人積極地向梆子老太建議。
她就指派社員去耕犁棉田了。
“該下稻秧了!”想依賴梆子井村吃飯的人繼續建議。
梆子老太立即指派幾位有技術的老農去下稻秧,她雖然不大精通各項莊稼的活路,卻比一般婦女強多了,也樂于聽取衆人的建議。
幾項當務之急的農事活路紛紛鋪開,取得進展,老成的莊稼人悄悄在私下議論,這個梆子臉老婆倒是不錯的一位幹部哩!胡景榮看看自己的婆娘受人贊揚,心頭也舒悅了許多,常常在夜裡睡下以後,提醒她遺忘了的漏洞:該清除自流灌渠裡的淤泥了!在渠沿上點下黃豆,不是小事哩!梆子老太第二天就會派人去挖渠點豆兒。
梆子老太領導下的梆子井大隊,生産上逐漸鋪開,莊稼人心裡開始踏實,自己也增強了信心。
她的一生中沒有生育過的身闆,愈顯得剛強,走起路來,腿腳利落,似乎梆子井村的街巷一下子變短了,氣呼呼呼走過去,又蹬蹬蹬走過來了。
說話的聲音也不同于已往,高了,也脆了,理直而又氣壯,毫不拖泥帶水,倒是活像呱嗒呱嗒響着的梆子聲音了。
年輕人學着她的調腔說話逗笑,老人們噤斥年輕人說,管人家像不像梆子呱嗒做啥?隻要她能領得大夥混飽肚子,哪怕她說話像敲鑼呢!
也難怪梆子老太在村巷裡匆匆來去地走動,說話,她太忙了。
梆子井村的内務和外事,革命和生産,上級下級,大事小事,都集中到她的身上來了。
剛剛送走公社派來的兩位檢查大批判工作的幹部,又有兩位騎自行車的陌生人走進梆子老太家的院子。
“黃主任,這是我們的介紹信。
”來訪者其中一位年長的人,把一張鉛印的介紹信遞到梆子老太面前,“我們向你了解一個人。
”
梆子老太接過介紹信,看見那上面蓋有紅色印記,雖然不識字,也就放心地撂到桌上,随口說:“你要了解誰的啥問題呢?”
“我們單位的胡玉民,老家在你們村裡。
我們想了解他的社會關系。
”
“唔……有這人。
”梆子老太稍一籌思,就說,“這人全家住在西安城裡,老不回來,家裡沒誰了。
”
“我們‘清隊’中查出他有‘現反’言論,想了解了解他的家吏……”
“這人……他爸死得早,他媽改嫁了,他要飯混進城裡,給一家糊子場抹漿子糊子;解放後聽說幹闊了……”
“他倒是工人出身。
”來訪者說,“可是‘文革’以來,盡說反動話……”
“他家沒人了。
”梆子老太說,“他在你們那兒的表現,俺就不知道了。
”
“唔……”來訪者顯然失望了,幾十華裡路,從西安找到這個偏僻的山村,一無所獲,實在有點不甘心地說,“他爺爺幹什麼呢?”
“他爺也是莊稼漢。
”梆子老太回答之後,倒是想起一條重要的記憶,“他的老爺……要不要說呢?”
“他老爺……也是重要親屬嘛!”來訪者眼裡閃現出希望的光芒,“雖然出了三代,可以作為參考。
”
“他老爺當過土匪……大概在啥時候呢?反正男人都留辮子那會兒。
”梆子老太追憶說,“我聽人說,他老爺讓鄭家村人打死了,屍首擡回梆子井,鄉黨沒人去擡埋……”
“請你說得詳細點兒。
”
“就是這些了。
”
“他老爺叫啥名字呢?”
“記不得……”
“請你蓋章。
”來訪者把記錄下的文字複述一遍,然後把寫得密密麻麻的紅格紙頁送到梆子老太手裡。
梆子老太看也不看(她不識字),從點心盒子裡取出圓形印章,在印泥盒裡蘸一蘸,又放在嘴前哈一哈氣,莊重地壓下去,揭起一看,很好,字迹清晰。
似乎隻有蓋上了這記圓坨兒,那份材料才活像一份材料了。
“麻煩黃主任。
”來訪者滿意地向她告别,推動自行車,告辭了。
梆子老太笑着,送客人上路。
當她再回到屋裡的時候,卻看見景榮老五慌慌亂亂在院子裡轉圈圈,火燒火燎的樣子。
“啥事把你急成這樣?”梆子老太忙問。
“回屋裡說。
”景榮老五氣急敗壞地說。
兩人相繼走進裡屋,坐下了。
“我說你……”景榮老五氣惱地抱怨說,口語不暢。
“我咋咧?”梆子老太也莫名其妙,氣咻咻問。
“你……唉!”景榮老五一拍炕邊,“你說人家……老爺的事做啥?”
“我說誰的老爺的啥事啦?”
“你說玉民他老爺當土匪的事做啥?”景榮老五終于說出口來。
他在後院裡破柴,通過後窗,竊聽了老婆和來訪者的全部談話内容,眼都要急紅了。
“噢!是這事——”梆子老太倒釋然笑了,“人家問我嘛!”
“人家隻問到他爺這一輩兒。
你把他老爺的事說出來了。
”
“對組織負責嘛!”梆子老太忽然變了腔調,“他老爺當土匪是事實嘛!”
“你見來?”景榮老五一急,擡起杠來。
“我聽人說過。
”梆子老太也不示弱。
“你聽誰說?”
“我……”
變成老兩口之間難分難解的争執了。
“這是組織對組織的事。
”梆子老太提高嗓門,鄭重地告誡不問政治的落後老漢說,“人家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