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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動的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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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父親去種地。

    我的藍袍脫下來了,做務莊稼穿它太不方便羅! 半年後,一天後晌,我和父親在村西的官道邊的田地裡翻耕靠茬地,鄉政府的通訊員送來一張通知,要我到城南的師範學校去進修。

    去不去?敢去不敢去?該去不該去?我拿不定主意,不知該怎麼辦。

    父親也拿不定主意,自從那三位新先生進入楊徐村,父親不隻一次地譏诮說:“蹦蹦跳跳,行走唱唱喝喝,男女不分,見誰都想搭話,啥好先生的樣子!”現在他明白,師範學校培養出來的先生肯定都是那個樣子,我将來也可能就是那個樣子,他拿不定主意了。

    為此事,他專門走訪了一回縣教育科,回來後就拍了闆:去! 臨行的前一晚,我坐在父母住的上房裡屋裡,悉心聽取父親的臨行教誨,怎樣和先生說話,該當如何與同窗相處,遠離家鄉,一切都需自己檢點。

    母親又接着叮囑生活上的瑣屑事,忌食生冷食物,加減衣服要注意。

    我的那位媳婦呆呆地站在一旁,惶惶不安的樣子,一直沒有插嘴,這時問了一句:“我該給先生準備哪件衣服出門?” 我一愣。

    這是一個暫時被父母連同我自己都忽略了的事,該穿短褂呢?還是長袍?我想了想,沒有主意。

    看看母親,母親又瞅瞅父親,看來也是不知該穿哪樣才合适。

    父親正在桌上磨墨,沉思一下,擡起頭來,對我說:“穿藍袍。

    ” 我有點疑惑:“爸,我看咱村來的那三個新先生,都沒穿長袍。

    解放了,不興穿長袍了。

    ” “解放了,沒聽說不準穿袍子!”父親譏诮地說,“你看那三位洋先生,穿個短褂兒,又那麼短!前裆後臀無遮無蓋,有失大雅。

    為人師表,成何體統!” 結論定局了,穿藍色長袍,我的媳婦就退出去,準備我明日的行裝去了。

     父親已經磨好墨,拔開毛筆帽兒,在硯台蓋兒上再三的順着毛筆尖,然後猛然懸起手腕,在一張硬紙上寫下兩字:慎獨。

    等得墨迹幹涸,交到我手上,嚴厲而又含蘊不露地瞅着我。

    我雙手接住那父親題示的囑咐,夾在那隻折疊小皮夾裡,裝在貼身的内衣口袋裡,表示一定要在遠離父親的陌生的環境裡,一切都謹慎行事,尤其是獨自一人,不在父親的視覺之内的地方…… 第二天晨曦中,我背着行裝,上路了。

    走出村子好遠的時候,我一回頭,隐約看見村口的大路邊,兀然站着父親的高大的身影,因為背向從東山泛出的晨光,他像一截黑幢幢的古塔巍然不動…… 我轉過身走了,心裡忐忑不安,腳步也有點慌匆,等待我的那個世界會是什麼樣子呢?我無法具體想象……無論如何,這次出門,成了我一生中的第一次重大的轉折…… 我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了。

     當我站在教室的前頭,班主任把我介紹給全班同學的時候,我簡直都要窘死了。

     班主任王先生領我走進插着“速成二班”的木牌的教室的時候,整個教室裡騰起一陣笑聲,笑的聲浪幾乎把我掀倒了。

    我立即低下頭,這個見面禮太令人難堪了。

    班主任揮揮手,緩聲和悅地勸止大家,不要笑,然後簡要地向大家介紹我的名字,年齡,希望大家和我互相幫助,搞好學習。

    我低着頭,對班主任也不滿了,面對一個生人,這些人這樣狂笑亂說,太沒禮儀了呀!你作先生的不予嚴厲訓導,隻是淡淡地勸止,像什麼話?在你介紹的時候,教室四處仍在嘀嘀咕咕議論,這像什麼話?什麼教學秩序?太松懈了! 班主任介紹完畢,一位男學生站起來,表示歡迎我加入這個集體,他大約是班長。

    他也是随随便便的樣子:“歡迎徐慎行同學到我們班學習,為速成二班争光,為祖國的教育事業貢獻力量!歸結一句話:我代表全班同學,歡迎……藍袍先生!”教室裡立即騰起一陣喧鬧的聲浪,鼓掌聲和笑聲攪和在一起,亂極了! 我聽到班主任王先生也在笑。

    我不能容忍他的笑,他畢竟是先生。

    他笑畢說:“同學們不要笑,也不要給新同學亂起綽号……” 我現在才明白大家嘻笑的原因了,笑我的藍布長袍和頭頂的禮帽。

    我一下子意識到我和所有同學的差異,男生女生一律穿制服或便衫,頭頂八角制帽,女生留齊脖短發或雙辮兒。

    在楊徐村,那三位新先生的裝束成為衆人稀奇和議論的話題,成為我父親譏诮的怪物。

    在師範學校速成二班的教室裡,我的裝束卻成為老古董怪物了!好在班主任此時指給我一個空位子,我立即從講台上走下去,逃脫這個被衆人嘻笑着的尴尬地方。

    我走到座位跟前,那個位子上坐着一個女生,她朝我笑笑,表示歡迎與我同桌。

    我的心裡猛地一跳,這女生長得太漂亮了,又是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我不敢多看一眼,腦子裡立即反射出楊龜年二兒子從河南遣返回楊徐村的那個洋婆娘來,立即反射出我的父親的警告:妖精!鬼魅!關于這個同桌女生,這個妖精鬼魅,卻成了對我一生影響深重的人,我後頭再說和她的糾葛吧! 我不看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從書袋裡取出學習用具,放在桌子抽鬥裡。

    這時,我的頭皮一涼,禮帽被誰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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