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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故園,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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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已脫掉了,而我的心哪,又被藍袍罩得死死的了。

    我苦笑一下,說不出話。

     有人在接着唱,有人即興賦詩吟誦。

    有人說幽默笑話。

    有人耍小魔術變戲法。

    喊啊笑啊,氣氛熱烈極了。

    輪到我,我什麼也拿不出來。

    有人出惡招:“什麼也不會,那就學熊貓兒在地上打個滾好了!” 我窘迫得六神無主。

    田芳也笑着,随口說:“講句笑話吧!你真的連一句笑話也不會講?”她提醒了我,急迫中,我首先想到了《老和尚與小和尚》的笑話故事,那是我在剛到師範學校來的頭一晚,在集體宿舍裡聽到的……我剛講完,有人在哄笑中大喊: “讓老和尚永遠壽終正寝!” “小和尚們,去和‘魔鬼’擁抱哇!” 有幾位同學尚未趕來,野炊午餐還得再等一會兒。

    我已得知,午餐是大夥随意帶來的罐頭、面包、點心、飲料和各種水果。

    我是空手來的,想到山門鎮上去買點禮物,田芳就和我散步同去了。

     我和她走進校園,不約而同地走到速成二班的教室前,那裡的平房雖然沒有拆除,也已經隔間壘牆,分為三室,變成教師宿舍了。

    門口壘着蜂窩兒煤,火爐上蹲着小鍋,吱吱響,我默默地瞅着這座房子的窗戶,又想流淚。

    我的神經變得如此脆弱,簡直不能抑制了。

     田芳敲響了一間房子的門闆。

     門開了,一位年青白淨的小夥兒站在門口。

     “這兒……原來是我們的教室。

    ”田芳說:“我們想進去再看看……打攪您了。

    ” 那青年初聽時有點驚詫,随之就點頭笑了,爽快地邀我們進屋。

     我随着主人走進門。

    屋裡一張雙人床,一隻雙人沙發,靠牆的地方支一張桌子,桌上擺着鐘表,花瓶,電視機。

    一個披着長發的女子從沙發上站起,禮讓我們坐下。

     “我們倆的那張課桌,大約就在這個位置上吧!”田芳站在那個桌子旁,回過頭來問我。

     “唔……就在那兒!”我應了一聲。

     “你過來……坐坐……”田芳說着,把一隻椅子挪好,自己坐在靠牆的位置上,“讓我們再回味一下……當年的學生生活……” 我走到桌前,在椅子上坐下了。

    我坐得端端正正,揚起頭來,卻看不到黑闆,牆上挂着幾張筆迹欠火候的條幅。

    我的胳臂時碰到田芳的胳臂時了。

    我不由地回過頭,看到了她的一汪注滿淚花的眼睛,從遙遠的天空傳來了一聲聲動人心魄的聲音—— ……你為啥不跟我說話? ……你的字兒寫得多好呀! 我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站起來,向男女主人歉意地笑笑,就走出這間屋子。

     “再不會重返……當年的情景了!”我說。

     “夢……二十五年……”田芳搖搖頭。

     我和她踏着走道上的落葉,走出校門,進入山門鎮街道了,街道依舊狹窄,沿街的破舊的木房子有的拆除了,豎起一座高樓,鶴立雞群似的。

    走到一家服裝店門口,我和她都停住腳。

    現在,無論如何比當時那個一間門面,一個裁縫師傅,一台縫紉機的小裁縫鋪氣魄得多了。

     田芳拉着我,到這個小鋪店裡來,把那件藍袍脫下來,由裁縫師傅改成了列甯裝。

    我穿上列甯式新裝,戴上了八角帽,路也不會走了,八字步全亂了套。

    田芳和我走着,看着我的樣子直笑。

    她說:“跳起來吧!蹦啊!你敢不敢?”我跳起來了,蹦起來了,街巷裡的行人把我當瘋子看,我也不管,隻覺得我輕松了,自由了,再也不能按八字步邁步了,蹦蹦跳跳起來了…… “你現在又拘謹起來。

    ”田芳瞅着我說,“使我又想起你穿着藍袍時的樣子……” 我悲哀地歎口氣,說不出話。

     “你現在還敢蹦起來不敢?”她笑着問。

     我惶惶然連忙搖頭。

     她沒有使我為難,朝前街走去。

     我和田芳再回到操場草地上的時候,聚會的主持人宣布午餐開始,各式罐頭打開了,糕點包子解開了,酒瓶蓋子被咬開了。

    一切可以臨時做為盛酒的瓶蓋、水杯全都注上了酒,一齊舉起來:速成二班萬歲! 主持者向大家宣布了一個數字: 師範速成二班:四十一名學生,死亡四人,其中一人死于“文革”武鬥,三人死于疾病。

    現在本地區工作三十人,另七人随家随夫調外省或外地。

    聚會通知了三十人,實到二十九人,其中三人抱病趕來。

     唯一的缺席者:劉建國。

     誰也沒問劉建國為什麼不來。

     主持者在大夥的靜默中提議:為死去的四位同學祭酒。

     清淩淩的酒液潑在草地上,散發出一股清香。

     主持者又進行下一項動議;向縣委提出一項意見,請領導人把劉建國從教育局調開,随便調到縣委所屬的任何一個部門去,隻要不在教育系統就行。

    他現在還在任教育局副局長,有他在那個位位上,我們會覺得心裡不舒服。

    就是這一條要求。

    至于全具的中小學教師有多少人被他整了,不必計算,應該向前看,不咎前賬。

    但請把他調開,讓教員們再不要聽見他的令人讨厭的聲音…… 鼓掌。

    呼叫。

    一個個全都簽上了名字。

     我捉着筆的手在發抖,終于寫上了我的名字。

    二十五年來,我第一次向這個老同學表示了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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