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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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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覺醒來,窗外已是燦紅的陽光,羞怯地灑在院子裡的小柿樹上,趙鵬揉揉幹澀的眼皮,腦裡反應着一種逼真的錯覺,似乎不是經過了一個短暫的夏夜,而是整整睡過了一個世紀,從昨晚躺到炕上到剛才睜開眼睛,他沒有小解,也沒有夢幻,甚至連翻一翻身子也沒有,睡得好深沉呀!深沉得像死掉了一樣。

    敞開的木格窗戶裡,飄進一股滾油燙的蔥花的香味,刺激他的鼻膜,卻撩撥不起他的食欲。

     “睡着吧!”淑琴走進來,和悅地說,一夜睡起來,她又恢複了素常的麻利和勤快,歡蹦蹦地在後院喂雞,在前院打掃柴枝和麥糠,在小竈房裡烙燙面油旋餅子。

    她站在炕前,勸他說,“下雨了,地裡場裡濕溜溜的,啥活兒也幹不成,你就美美兒地睡吧!飯做好了,我再叫你。

    ” 她的聲音是舒緩的,和悅的,真誠的;世界上隻有自己的真誠相愛的妻子,才有這種舒緩、和悅、真誠的聲音;沒有矯揉造作,沒有虛情假意,沒有表面文章。

    這種聲音區别于世界上一切聲音,而絕不靠音色取悅對方。

    自從她和他在這個農家的土炕上有了第一夜同炕共枕的生活以後,20年來,他完全習慣了這種舒緩、和悅、真誠的聲音。

    往昔裡,每逢周末,他從城裡回來,親親熱熱睡過一夜,她天明時爬起來去上工,臨走時總要叮囑他:“美美兒睡一覺吧!在廠裡辛苦了一星期,回來好好歇下!早飯等我放工回來做,婦女放工早半點,跟上。

    你睡吧!飯做好了我叫你。

    ” 窗戶口透進濕漉漉的晨風,涼飕飕的,他這才意識到昨天傍晚下過一場暴雨,他的心裡也舒緩下來,就依着她的話,躺着,卻沒有睡意了。

    她在屋子裡彎着腰掃地,又用抹布擦洗桌子和椅子,幾天來忙于在田間收獲小麥,層裡的家什上落着一層灰塵。

    她換了一身幹淨的半新的衫褲,頭上頂着一塊方格帕子,防止灰塵落到頭發裡。

    她挽起的袖管下露出被太陽曬得黑紅的腕子,粗壯而又粗糙,準确而又敏捷地挪動桌面上的茶盤,茶壺,鏡子和瓶子,把它們擦拭得光光亮亮。

    她的精神很好,精力充沛,根本看不出昨天累得半死的痕迹,反倒因為她換下了那身割麥時專門穿着的破衫爛褲而顯得周正了,精神煥發了。

     他躺不住了。

    他想到昨晚在這個小屋子裡發生的事,是的,她的突然栽倒,不是疾病而是極度勞累,她現在歡歡蹦蹦地喂雞喂豬,掃屋掃院,似乎一夜之間又恢複了。

    可是,她眼眶周圍的黑色的圓圈卻更加深了顔色,那可不是像城裡的女人塗抹的美的最新标志。

    他忽然意識到,在這個家庭裡,主要的體力勞動都是她承擔的。

    二十年來,他明知她在體力勞動上其實根本無法跟他相比,她始終不渝地讓他在周日早晨“美美兒地睡一覺”!她從來不抱怨自己在這個家庭裡的負重和苦累。

    他每月交給她三四十元錢,她已經完全滿足了。

    現在,他的心裡似乎意識到一點什麼,有點不安了,平靜的心朝一邊傾斜了! “睡着呀!忙着起來做啥?這幾天拉麥子,還不累是不是?” 他穿上衫子,又蹬上褲子,伸胳膊蹬腿的時候,所有大小關節都變得僵硬了,又酸又疼。

    精神雖然恢複了,渾身的肌肉和關節的疼痛,卻反而因為一夜的睡眠更加劇了。

    他笑笑,沒有回答淑琴的話,忍着疼痛,不緻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故意裝作輕松的樣子,跳下炕來了。

     她一邊抱怨他不該“早起”,一邊在臉盆裡給他倒下溫水,放下毛巾。

    他在水盆裡洗手洗臉,20年來一貫如此,今天覺得不那麼自在,不那麼心安理得了,她又從盆架上撈起牙具杯子,要添水,要給牙刷上擠好牙膏,這也是20年一貫制了,他擋住她的手,揚起粘滿水珠兒的臉,有點激動了,說:“我自己來。

    ”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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