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川流不息,四妹子和買下的那些衣物展覽在這兒,供呂家堡的女人們欣賞,品評,嘻嘻哈哈笑,直到擺上午席來,那些女人才嘩然散去。
四妹子又被大嫂拉上飯桌,沒有食欲。
她頓然悟覺出來,訂婚的這種場面,是一種輿論形式,向全體呂家堡村民以及呂克儉的新老親友宣布,呂建峰訂下了這個媳婦,日後要再反悔,那就承擔衆人的議論吧!
午飯以後,又有人來繼續觀賞。
四妹子實在受不了了,悄悄催促二姑:“回吧!”二姑勸她耐心,說這裡就是這号風俗,誰家女子都免不了這一回,盡管她們看别人,她們終有一天也要被人看,被人欣賞的。
直到日壓西山,四妹子和二姑在呂建峰全家人和親戚的簇擁中走出門來。
兩位老人在門口停步了。
幾位親戚送到街巷裡也停步了,大嫂和二嫂一直陪送到村口,再再道歉,說沒有招待好客人,再再叮囑,路上慢行。
出村以後,四妹子長籲一口氣,身上的芒刺全都抖落幹淨了。
她忍不住說:“劉叔,你也回吧。
”
劉紅眼哈哈一笑:“我的任務還沒完成哩!”
呂建峰落在最後,胳膊上挎着一隻大紅包袱,說:“劉叔,讓她們順手捎回去……”
“胡說!”劉紅眼瞪起眼睛,“哪有讓人家自己帶回去的道理?這是你娃子給人家四妹子的聘禮聘物,必得由你送去,才見誠意。
你隻圖簡單,連規矩也失丢了……”
十天沒過,劉紅眼又踏進二姑家門來,是一家人正在吃夜飯的當兒。
劉紅眼帶來呂家的動議:“五一”結婚。
隻是出于一條非常現實的考慮,趕在夏收前結了婚,可以分一份口糧,而夏季的麥子是一年的主要口糧。
劉紅眼設身處地地說:“其實,這樣也好,呂家多分一份口糧,你這兒也減少了負擔。
四妹子在你這兒住着,既不能分口糧,連工分也掙不成。
呂老大倒是想得周到,遲早是一家人喀……”
“先讓四妹子說話。
”跛子姑夫倔倔地說,聲明他并不嫌棄妻子的侄女吃他的口糧,“咱家不管糧多糧少,有咱吃的,就有四妹子吃的,這能見外?四妹子在咱家,就是咱家的娃嘛!”
“趕得太緊!”姑婆也發表聲明,“訂婚上下才幾天……”
“你看呢?”二姑瞅着四妹子。
“姑……你看着辦……”四妹子低着頭。
“你說結就結,你說不結咱就不結。
”二姑很幹脆,“反正在咱家住一年半載,有你的吃,也有你的穿,你姑夫剛才說了……”
四妹子想,反正遲早都是過呂家去,在那兒名正言順分得一份口糧,就是呂家堡一個社員了,可以上地掙工分了。
住在二姑家,雖然姑婆和姑夫不會怕她吃了糧食,終非長久之計。
關中這地方糧食雖則比陝北富裕,也是按人口定量分配,誰家也沒有三石五石的儲存。
有點剩餘糧食,看得寶貝似的,悄悄地都賣給糧販子了,一斤麥子賣到五毛多,一斤包谷也賣二毛八。
她若住仨月半年,吃掉的糧食賣多少錢呢?“五一”結婚雖然緊迫了點兒,終久有這回事。
她頭沒擡,卻是很肯定地說:“就按劉叔說的辦。
”
劉紅眼又急忙忙趕到呂家回話去了。
跛子姑夫站起來,慨然說:“既然這樣,也好,早結了早安心過日月,兩頭都好。
”他又專門說給二姑,“人家呂家不是送給三個禮嗎?”二姑點點頭。
四妹子不知姑夫提這禮錢幹啥,一愣。
那是二百四十元錢,一個是八十塊,正好三個。
關中訂婚專門施用的單位,一個禮等于八十。
“這些禮錢,一個也甭留,全部給四妹子辦成嫁妝。
”姑夫說,“四妹子是咱侄女,遠離二老,咱就給娃辦得體體面面的,甭叫人笑話!”說罷,就朝飼養場去了。
二姑深情地望着走出門去的姑夫一拐一歪的身影,忽然流出淚來,摟住四妹子的肩膀,動情地說:“看見了沒?你姑夫腳腿不好,心好。
姑就是這點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