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杈枝上,昏黃的燈光在地上投下一片花花拉拉的光道和黑影。
庵棚周圍的積雪清除掉了,有一塊小小的幹淨的場地,倒像是莊稼院門前的場院。
積雪在田野裡透着一層亮光。
馬羅不在,大約又去吆雁了,河灘的下方,隐隐傳來他的斥喊聲。
瑞雪初霁的晚上,寒氣逼人,我劃着火柴,點着麥草,惠暢已經從渠岸上抱來一捆幹透的包谷稈子,火焰冒起來,包谷稈節爆裂出一聲聲沉悶的響聲。
老光棍在三塊石頭上支着的一隻小鐵鍋,鍋沿邊生着一層鏽斑。
我們給鍋裡添上水,架在火上燒起來,等到馬羅一會兒吆雁回來,正好沏茶,真正的茶葉!
我和惠暢對面坐下,中間隔着火堆。
火焰從三塊石頭的空隙冒起來,鍋邊上發出吱吱吱的叫聲。
我們就着火苗,點燃了紙煙,“海河”牌香煙,天藍色的封皮,天津出品,60年代享有盛譽的一種高級煙哪!我們可以連着抽掉三根五根了。
“我明年要發表10萬字的小說。
”惠暢說,“天哪!《小河秋高》一發表,我的勁頭像火山爆發了,我覺得要寫的東西太多了!”
我覺得他又狂勁上來了,勝利帶給他巨大的歡樂,也把他的自信的本色發酵而膨脹起來了,正沖向瘋狂的頂峰。
我想,苦鬥中忍受過太多艱辛乃至屈辱的人,一旦揚起頭來,長籲一口氣、呼喊一聲“烏拉”的心情,大約人皆難免吧?我想,某一日,如果我也有這種幸運出現的時候,也會狂一下子的。
我說:“對的。
應該趁熱打鐵!第一階台階總算跨上去了……”
“啊!理想的追求,苦難的曆程,成功的狂歡……啊!”惠暢手撐下腮,感慨着,“你從我可以期望你的明天,堅定不移地埋頭奮鬥!”
“是的……”我心裡熱乎乎的,勁頭也更足了。
“我已做好五年的苦鬥期……”
馬羅的粗壯渾厚的調門在近處響起,是十分激揚昂壯的亂彈,可惜一個字也聽不懂,那古老的劇種的激越人心的旋律卻是令人心馳神蕩的,尤其是在這樣靜寂的雪野裡……
“哈呀!是你倆……”馬羅聲到人到,手裡提着一杆火锍,靠放在庵棚上,“現在沒有包谷棒子了……”
“啊呀!我的親愛的葛利高裡!”惠暢一躍跳起,摟住馬羅的肩膀,“你跑到哪兒去了?讓我老等你!”
“我吆雁去了。
”
“我還當是你到河那邊,找阿克西尼亞……”
“去你媽的腳!淨逗老叔……”
馬羅又側過頭嘿嘿笑着說:“你倆……今日像是……有喜事?”
“你猜!”惠暢說,“猜中了犒勞你。
”
“你媳婦要下白娃子了?”馬羅說。
“那不算啥!”惠暢搖搖頭。
“你倆——有一個在外頭找下工作了?”
“那更不算啥!”
馬羅猜不着了。
還能有什麼事比得娃子和參加工作更令年輕人高興呢?他憨憨地笑着,老實承認,自己猜不透了。
我告訴他:惠暢的文章在省報上發表了!
他似乎一下子理解不開這件事究竟有多麼重要,傻愣愣地笑着。
“我今日來犒勞你——”惠暢從庵棚裡取出大包小包,擺在包谷稈子上,解開了,“馬羅大叔,感謝你給我們招待過一頓包谷棒子……”
“嗬呀——”
馬羅瞪大眼睛,驚歎一聲,往後倒退了一步。
可以想見,這種豪華的吃食——蛋糕和點心,會使他多麼吃驚了。
甭說整個鄉村裡都在忍饑挨餓度荒年,即使在過去的正常年景裡,莊稼人也隻是在走親戚或看望病人時,才忍心花費塊把錢買一斤餅幹或蛋糕送去,哪能這樣浪吃海喝呢!他瞅瞅我,又瞅瞅惠暢,大約終于明白了發表一篇文章确乎不是一件尋常的事。
他忽然轉過身,從庵棚跟前撈起火銑,扛起來,對着星鬥滿天的寒冷的夜空,用紙煙頭上的火點燃了導火引線。
導火線兒吱吱響着,爆出一串斑斓的火星,接着是一聲沉重的響聲,沖上天空,震得星星也抖動起來。
遠處栖息在楊柳林帶裡的什麼水鳥,倉皇驚叫着逃飛了。
“咱們小河川道出下能人了……”馬羅放下火铳,一揚手,高興地說,“我給你放炮!”
“動手抓啊——”惠暢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