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絕的奮鬥去改變現狀,證明一個普通莊稼漢對共産黨的信任是應該的,去證明莊稼人跟共産黨追求生活的理想是完全對頭的。
生活實際作出這樣的證明以後,莊稼人心頭所充塞的失望和灰敗情緒,不掃自消!馬駒心裡很不平靜,父親把他趕出家門,隻是使他生氣,而老人的話,卻深深地打動了他的心。
他的胸間湧起一股豪壯的感情,對老人說:“大叔,你多活十年八年吧!我們奮鬥幾年,首先要叫老莊稼人享點福。
你們受的苦太多了……”
“馬駒,叔要是不死,許能享上你們的福。
”老人賢良寬厚地說,“叔雖老了,眼還沒瞎,啥人啥事都看見。
你娃娃的舉動,叔看得清清白白,我看你呀,跟你爸當年一樣心性,跟志強也象得神……咱馮家灘是個好地方,有山有川,輩輩出能人,現在又出來你馬駒……”
“爸吔!你羅啰嗦嗦沒個完,馬駒的飯都涼咧!”蘭蘭笑着說,“啥時間閑了,你跟馬駒盡量說。
”
老人嘿嘿笑着,忙讓馬駒吃飯,不說話了。
這當兒,馬駒眼前一亮,彩彩穿着紅色的涼衫兒走進院裡來。
未等馬駒開口,蘭蘭已經招呼她了。
蘭蘭看看馬駒,眼珠一轉說:“噢呀!彩彩,你是來叫馬駒吃飯呀?”
馬駒看見彩彩的臉上瞬間掠過一絲兒為難,覺得蘭蘭嫂子的問話太突兀了。
可是,他沒料到,彩彩隻有不易察黨的片刻猶豫,接着便大大方方應承說:“可惜我來遲咧!已經端上你們家的碗……”
“你給馬駒做下啥好飯了,是長面肉臊子嗎?”蘭蘭更加來勁地吵吵,“要是的話,馬駒兄弟,甭吃嫂子的攪團兒了,跟彩彩去吃好飯吧!”
馬駒傻乎乎地笑笑,仍然大口喝着攪團兒——他既然正端着碗,怎好意思再到彩彩家去吃飯呢?
老成厚道的德寬剛才看着父親和馬駒說話,一直沒有插言,現在發現了馬駒自彩彩進屋以後出現的窘态,那是無法掩飾的。
他心裡一動:這是多好的一對兒呀!他沒有勸阻蘭蘭言語和眉眼裡已經很明顯的表現,隻管坐在一邊瞅着馬駒,看他究竟有沒有意思。
“後晌,把你家二娃子引來種牛痘。
”彩彩給蘭蘭說,“過時沒疫苗了。
”
“噢呀!你是來通知種痘,我還當是請馬駒吃飯哩!”蘭蘭仍然不放過彩彩,“看來彩彩是落空頭人情。
”
“空頭人情也罷,實心也罷。
”彩彩也笑着說,“俺家請人吃飯,絕不會給人端上……攪團兒。
馬駒哥,今晚到俺屋,燙面油旋餅子……”
馬駒心裡一熱,不由地臉也熱了,他哈哈笑着掩飾說:“好哇!”
彩彩走出門去了。
彩彩一走,馬駒心裡立時平穩了。
怎麼搞的?有彩彩在場,他的心就不得安穩,咚咚亂跳,無法抑制。
蘭蘭走到當面,用嘴朝彩彩的背影努努,擠擠眼,挑逗地問:“兄弟,你看這位咋樣?”
馬駒騰地紅了臉,避開蘭蘭錐子一樣尖銳的眼睛:“你别胡說亂道……”
“啥也逃不過我的眼。
廣播上早就通知了,她又來單獨給我叮咛給娃種痘兒做啥?”蘭蘭有理有據地說,“那是專門請你吃飯哩。
老五叔把你趕出門,沒料想,還有人心疼馬駒兄弟哩……”
德寬咧着嘴笑,笑馬駒臉上和脖頸上湧起的紅潮,也湊上說:“我也看出來……”
“哈呀!德寬哥,你也燒騷我。
”馬駒赤紅了臉,“你們兩口子,拿兄弟開心……”
“隻要你有心,嫂子給你跑腿。
”蘭蘭笑着,認真地說,“用不了幾句話,保準說好。
”
德寬哈哈大笑:“人家本來是一個有情,一個有意嘛!”
老人一聽這号話題,早已噙着煙袋,躲避到門外的樹蔭下乘涼去了。
“聽說文生變了心,我就想給你牽線拉扯。
”蘭蘭神秘地說,“你自己和薛家沒弄‘零幹’,我就沒敢開口。
”
“需要你幫忙的時光,我來尋你。
”馬駒看看蘭蘭實心實意,也就說,“你先甭亂嚷嚷……”
德寬一聽這話,心裡有了實譜,高興地咧着大嘴,暢快地笑說:“那沒麻達。
你嫂子有老經驗……”
馬駒終于喝完吃淨,鳗在喉頭的那一塊又硬又澀的東西消除了。
攪團兒雖是粗糧淡飯,味道還是可口的,綠茵茵的水芹菜,又辣又酸的菜湯,吃下以後,肚裡舒坦了。
好了,應該發生的事都發生了,有心想避免父子間的這一場沖突,反倒弄巧成拙招惹得父親更加不能容忍……既然跟父親之間關系弄得這樣僵,反該更加用心地辦自己要辦的事了,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了。
他吃完一碗攪團兒,再抓起一個包谷面馍馍,夾上辣子,站起來,向蘭蘭嫂子點點頭,和德寬一起出院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