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彩彩心裡猛地一跳,慌忙說,“俺奶給你……亂說了些啥呀?”
馬駒瞧瞧公路兩頭,難為情地提議:“咱們到……河堤上去,這兒不好說話……”
彩彩看着馬駒難為情的樣子,猜摸到八九成了,肯定是奶奶把她的心事告訴給馬駒哥了。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沒有等得及她給他寫信,卻由奶奶把話說透了。
馬駒哥明白地約她到河堤上去,那兒樹大林密,夜晚無人走動。
女兒家的羞怯心使她不禁發問:“啥話嘛……還要到河堤上去?”
“到河堤上再說。
”
馬駒已經推着車子,離開公路,走到麥田間的機耕大道上了。
彩彩略一遲疑,甩甩頭發,也跟着推上車子下了公路和機耕大道交叉的漫坡。
她和馬駒推着車子,并排走在麥田間的機耕大道上。
白楊的葉子發出輕微的響聲,夜裡的河川,空氣中彌漫着麥苗和槐花的混合氣味,撩撥着人的心胸。
他們現在是有意躲開公路,去到夜晚裡人迹罕至的河堤上去談情說愛,這還能含糊嗎?那令人心悸的時刻就這樣在人還沒有充分準備的時候來到了,啊呀……
“彩彩,大婆把志強叔的那些材料給我看了。
”馬駒大聲說,“嘿呀!不可想象——實在氣人!”
“噢!”聽到馬駒說着關于父親的事,彩彩稍微冷靜下來,“你看了也好。
我也打算讓你什麼時候看一看哩!”
“整人整得眼紅了哇!”馬駒激憤地說,“連《中國青年》上登着志強叔光榮事迹的文章,也當作罪證裝進整人的材料袋子裡……”
彩彩默默地走着,沒有說話。
“我一口氣讀完那篇文章,我……流眼淚了。
”馬駒動情地說着,“那篇文章寫得好,志強叔的事迹也着實感動人呀!我今晚才比較全面地了解志強叔的人品了。
”
彩彩仍然默默地走着,沒有說話。
除了僅有的一張照片,她至今也想象不來父親真實的面孔,真實的笑聲,真實的走路的姿勢……她從奶奶,母親和善良的鄉親們的嘴裡,自小已經形成了一個越來越堅定的信念:父親是上個真正的父親。
她和他,都是根據死者的遺物和鄉親們口頭的傳說來理解父親的啊!
“彩彩,咱們明天去給志強叔……燒幾張紙。
”馬駒沉重地說,“讓他知道,馮家灘人沒有忘記他。
”
“嗯!”彩彩低聲應着,點點頭。
兩人都不再說話,在坑坑凹凹的機耕大道上默默地走着,自行車的鍊條有節奏地軋軋響着,走上河堤了。
楊柳的枝葉遮擋着月光,河堤上幽暗而安谧,稻田和水窪裡青蛙的叫聲響成一片,更渲染出河灘的寂靜。
“彩彩——”馬駒輕輕地叫。
“嗯……”彩彩應着。
她知道他有話要說,等待着。
“我冤枉了你的心……”
“……”
“唉!嗨!”馬駒猛然撕開胸脯上的衣衫,在穿着背心的胸膛上用拳頭擂着,捶打着腦袋,撕扯着頭發,一聲聲沉痛的唉歎從嘴裡連續湧出來。
彩彩吓慌了,急忙拉住馬駒的手臂,顫着聲兒問:“你咋咧……你說話呀!”
“大婆給我說……唉!”
“說啥來呀?”
“大婆說,俺爸不要你跟我……”馬駒痛苦得說不出話,“你跟文生訂婚……是為了不影響……我的前程……”
“啊……”彩彩聽着,一陣暈眩,“嗚”地一聲哭了,她站立不住了,支撐她沉默到今日的那一根無形的支柱,現在被馬駒哥扯斷了,她一撲跌進馬駒的懷抱裡……
“我實在對不起你……”馬駒抱住彩彩說。
“甭說了……啥話也甭說了……馬駒哥呀!”
馬駒立時閉了口,一切解釋對于她都是多餘的,任何最誠意的道歉都顯得蒼白無力。
馬駒張開雙臂,把彩彩更緊地抱在懷裡,猛烈得近乎瘋狂地吻着她的頭發,臉頰,嘴唇,嘗到了她湧流在臉上的淚水的鹹澀。
彩彩被馬駒哥強悍的男子漢的氣勢包圍了。
生活過早地教給她的過多的理智,頃刻間灰飛煙滅了,她忘情地伏在馬駒哥寬闊的胸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