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絕對不能幹。
”
“那不能說成是投機倒把……”我說。
“縱然不叫投機倒把,也不是正經路嘛!”鬼秧子樂大叔擺出一副慨然的面孔,“黨教育咱幾十年,要共同富裕嘛!咱咋能圖自個先……”
看着他激昂慷慨的面孔,聽着他的冠冕堂皇的話,我的心裡立即反射出與此完全相反的意思來。
他的聲東擊西的慣用手法,無法對熟悉他的人隐藏他的真實目的,無非是套出我對此事的看法罷了。
“這些人哪!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兒。
上頭的手剛松開個縫兒,就混撲瞎飛!”鬼秧子樂叔嘲笑說,“哼!到時候……等着挨挫!”
“不會的。
”我說,“你要是想做油糕生意,現在可以幹了,政策允許的。
”
“咱不幹,允許咱也不幹。
咱要跟全體社員走一條路,吃苦都吃苦,享福都享福。
”他仍然說着套話,官話。
說到這兒,眼珠一轉,他用一種超然的口氣說,“其實嘛,我要是想賣油糕,條件誰也比不過。
手藝咱自帶,不用請把式。
俺二女子家在五裡鎮,正好街面上有兩間門面,在街心十字左拐角,人來人往剛适中。
前幾天女子來,跟我咕叨這事,我把她一頓狠罵,罵她年輕輕的,倒比我老漢思想差池。
我罵得她再不敢胡說亂撲了……”
聽着他的話,我卻在心裡這樣猜測:鬼秧子樂叔想到五裡鎮重操舊業炸油糕,已經和二女兒商議過不止一次了。
甚至連門面的位置也經過悉心的窺測,街心十字的左拐角,那是五裡鎮的繁華地帶,像西安的鐘樓,上海的南京路或北京的王府井,在這兒開設一片油糕鋪面,那是得天獨厚的好地盤了。
他說他狠罵過二女兒的瞎思想,我卻偏偏猜成他在盤算如何利用女兒家的這一塊無與倫比的好地盤了。
我分明覺察出他想做油糕生意的急切心情,無非是朝我探聽剛剛放松的農村經濟政策的可靠性如何。
像狐狸蹲在農家的雞舍旁,眼睛偏不瞅雞窩而瞧着四周,察看是否有主人設下的陷阱,絕不是對母雞的肉香無動于衷。
鬼秧子樂叔的這種心理,并不奇怪,我完全可以理解,村子裡好多農民,面對剛剛頒布的活躍農村經濟的條例,持一種慎重的觀望态度,等等再看吧!他們以為我在縣上工作,了解政策界限,向我探詢這種政策的可靠性和種種掙錢門路的合法性,已不止一人一次。
他們都是直率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心存的擔憂,甚至擡出過去生活中的事實來證明他們的觀點。
而鬼秧子樂叔卻偏偏否認他急于要幹的事,真是詭得有竅,也令人好笑。
“咱當咱的老實農民,不走邪道兒。
”他表白說,完全是死心踏地的毫不為金錢所動的樣子,站起身來,不在乎地問,“聽人說,縣城那些小攤小鋪,縣政府給發下營業執照了?”
“對。
”我說,“完全是合法的。
”
“合法咱也不幹。
”他像給我做保證一樣,懶洋洋地拖長聲調,“叔早把世事看開羅!要那麼多錢做啥?嘴裡有吃的,身上有穿的,成咧!叔早都不想發财好過羅……”他走出門去了。
我卻仍然想到那隻并不瞅着雞窩的狐狸,仿佛說,母雞肉并不好吃,我根本不想吃……
大約又過了倆月,有一天,鬼秧子樂叔突然走進我的辦公室,接過我遞給他的茶杯,就自報家門:“人都說市場開放了,縣城裡熱鬧紅火,咱始終沒來過。
今日一逛,真個熱鬧,真個紅火!我閑逛了一圈,吃了一碗泡馍。
私人開的泡馍館,肉肥湯香,比國營食堂泡得好。
吃得渴了,我到你這兒來喝茶……”
我在縣文化部門工作多年了,鬼秧子樂叔從來沒登過我的門檻,今日來肯定不是因為泡馍吃得渴了跑來讨茶喝。
我明知他是“王顧左右而言他”,也不好直問,就隻顧給他的茶杯裡添水倒茶,說些農貿市場裡物資交易的行情。
我的屋子裡原先坐着的兩位朋友告辭以後,鬼秧子樂叔瞧瞧門口,那門闆上的彈簧鎖子自動扣上了。
他從剃刮得幹幹淨淨的薄嘴唇裡拔出煙袋,忽然提高嗓門,氣噓噓地罵起他的二女子來:“這個賊女子,我咋勸咋罵都管不下了,非要開油糕鋪子不行。
我給她說,你賣你的油糕,我務我的莊稼;你發你的洋财,我過我的窮日月。
想叫我來給你炸油糕,沒門兒!”
我坐在他側旁,隻顧聽着。
“唉!”他莫可奈何地噓歎一聲,“賊女子說不轉我,跑來搬她媽。
嗨,娘兒倆哭呀笑呀,喊呀罵呀,纏得我實在沒辦法……”
我心裡暗自想,他大約終于要向我承認,那母雞肉的味道其實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