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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老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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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是土地爺,全是神幻世界裡的末等芝麻官。

    他年輕時,也不信神,他爸卻是一切神靈的忠誠信徒,進廟就跪拜,見神就上香,每月初一敬奉竈王爺和土地爺的一拄紫香是斷然不能馬虎的。

    善民老漢當時對他爸的行為十分厭惡,常用白眼斜瞅跪拜在竈堂裡和土地堂前的父親,說出一串串亵渎神靈的話,哼!窮得鍋裡沒米下,倒是把錢買了香蠟紙裱,燒給這兩個窩囊廢,頂屁哩!早該把它扔茅坑去了,還月月敬它?他父親蹦起來,甩手就給了他兩個響亮的嘴巴,又跪下去了。

     事有湊巧,這年秋天,善民被拉壯丁了,同遭劫難的還有本村的姚興娃。

    倆人一下子被拉到河南,開拔到一座不知名字的大山裡,就到戰場上了。

    倆人隻領得一身軍衣,興娃穿衫子,善民穿褲子,剛剛學會放槍,打了一仗,倒下一片死屍,像夏收時橫七豎八擺在田地裡的麥捆子一樣密。

    倆人商量說,再打一仗,咱倆也就變成麥捆子了,得跑!就在隊伍轉移的極好機會裡,趁着天黑,倆人就偷跑了。

    可憐興娃被追來的子彈擊中腦殼,變成了一個孤零零的麥捆子,他卻逃脫了,一顆子彈打掉了半拉子耳朵,卻不影響他沒命地跑。

    輾轉月餘,善民老漢一路讨吃要喝,有時住下來打幾天短工,掙來十數個黑馍,背上再走,終于回到渭河平原東部原坡下的姚店村。

    當他嗚嗚哭着叙述了興娃變麥捆子而自己丢了半拉子耳朵的經曆以後,他爸顧不得安慰他的傷痛疲勞,立即點燃了香蠟紙裱,拉着他先拜竈君,再拜土地爺。

    教訓他說,你這下該信了吧!要不是我燒香敬神,你娃子也變麥捆擺到河南的沙土裡了!你看看,神靈保佑着你,那槍子兒就隻能挂住耳朵,耳朵離腦袋可沒隔五尺一丈!善民從此也服了,月月初一跟他爹一同跪拜竈君和土地爺,甚至比他大還虔誠幾分。

     “文革”鬧到偏僻的姚店村的時候,鄉村小學的娃娃在先生帶領下,首先挖掉了善民老漢的土地堂,廈屋北山牆的牆壁上就留下一個豁豁牙牙的洞,洞上面留下一行黑字: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竈君被煙熏火烤變得黑蒼蒼的面目也被撕掉燒了。

     近二年間,政策松活了,好些村子把毀掉的大寺小廟都修複起來了,善民老漢就在廈屋北山牆上又修複了土地堂,用青磚水泥砌成,倒排場了,一位捏面人的老藝人給他塑了土地神,他掏了五十塊錢,心甘情願。

    竈君的紙像也買到了。

     善民老漢而今活得最滋潤了。

    大兒子早已分家另過,在村子西頭的新莊基上蓋起一幢新屋,已經娶下孫子媳婦了,兒子和孫子常幫他犁地收割,倒也孝順。

    二兒子從部隊複員回西安,兩口子都是吃公糧的人,年下節下回姚店看望老漢,一兜一袋盡是好吃好喝的東西。

    善民老漢和老伴農閑無事,清閑過餘,反倒乏味,就養下一群兔子,剪兔毛賣給收購站,倒也不少收入。

    他的閑置的廈屋裡,擺着一排排木格兔籠,多是長毛白兔,也有紅兔和青紫蘭兔,他隻剪毛而不食肉,認為食肉是造孳。

    姚店人除了叫他善民老漢之外,又叫他兔老漢,也有叫善兔老漢的,村長給鄉政府彙報的登記表上,卻命名他為養兔專業戶。

     善老漢也罷,兔老漢也罷,養兔專業戶也罷,善民老漢不管這些稱呼裡包含着幾分真誠又幾分嘲笑,依然照例是每月初一敬奉竈君和土地爺一爐紫香。

    在他看來,賊娃子丢在街門木門檻上的布兜兒,那其實是土地爺給拽斷的。

     誰說神不靈?神無時無處不在!神無時不在保護善良百姓,無處不在懲罰惡人好徒! “你看,咱們都睡得死死的,土地爺給咱放哨着哩!”善民老漢得意地說,“土地爺看着賊娃子偷兔哩,把我給搖醒來。

    土地爺看賊娃子背着兔子跑了,就把狗日的錢布兜給拽斷了……你看靈不靈?” “靈!”老伴說,“賊娃子偷了二十幾個兔,賣不上一百塊,倒丢了五百元。

    老頭子,我怕那夥賊不甘心……” “甘心也罷,不甘心也罷,咱都不能拿這五百塊錢。

    咋說哩?不是咱的錢嘛!”善民老漢說,“咱掙一個,花一個,掙倆,花倆,即使掙不下一毛錢,也不能收下不義之财。

    ” “你剛才說,這是土地爺給咱從賊娃子手裡奪回來的嘛!”老伴說,“既是爺給的……” “土地爺給的也不能拿。

    你忘了?竈君把一切都看得清白,要是彙報到天宮,咋了?”善民老漢說,“我想,那些賊娃子,大概是窮急了。

    看看要過年了。

    沒錢辦年貨,猴急了,就想偷人,饑寒生盜賊嘛!咱還是把這布兜跟錢……還給主家。

    ” “還給誰呢?主家是誰?那些賊娃子還敢來取布兜兒?”老伴提出一串串疑問。

     善民老漢一時也回答不了,沒有開口,在想着萬全之策。

     “要不,交給鄉政府去,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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