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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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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條小河年年都要發幾場洪水;年年都有什麼人被洪水溺死的兇訊;兇訊和洪水一樣暴起暴落。

     小河确實小,在省級地圖上不見蹤迹,在縣級地圖上可就威風地透迤着,似乎比全國地圖上的黃河長江還要活現神氣。

    不管怎麼說,小河總是存在。

    夏天旱季裡,那一彎細流就顯出百般妩媚,千般柔情。

    男人們從漚熱的田禾地裡奔到河邊,脫下短褲,把臭汗和燥熱丢給清涼的河水,落得個神清氣爽,好不痛快。

    女人們提一籠合家老少脫換的髒衣,在水裡洗,在石上捶,棒捶聲和着嬉笑聲,也算得怡然天趣。

    男人和女人都親近這河,親近這水。

     一當陰雨連綿,千溝萬壑的溪流彙于小河,這小河頓然變得兇惡猙獰,面目全非,黃湯湧着黃湯,排浪推着排浪,呼着吼着,左沖右突,氣勢相當怕人。

    也有水性好不怕水而借着洪水暴發之機發洋财的人,此時就很活躍。

    上遊漂下來一棵樹,一根椽子或一塊木闆,他們便躍入水中,起伏于波浪之上,撈得這些洋财,作蓋房的木料,令那些不習水性的人眼紅。

    然而也有失馬丢了性命的人。

    這種水一般不會造成太大的損失,因為它來得緩,漲得慢,人皆防備着。

    可怕的是突然暴發的山洪,那是山裡頭突降暴雨,而平原上日紅如炙,人們往來于河道之中,毫無戒備,突然一河鋪天蓋地的洪水湧将下來,跑躲無計,就成了這小河的溺死鬼。

     供電局的老李就挨了這個挫。

     老李本當年齡不大,才三十冒頭,鄉下人對一切公家人都稱老某,算是尊敬。

    老李從河北岸過了河,催收了幾個村子電費,後晌又推着自行車過北岸去,趕到天黑前回縣,與妻子兒女相會。

    他的自行車後架上裝着一袋西瓜,車頭上挂着的網袋裡裝着大蒜、辣椒之類鮮菜,全是那些村子裡的個體戶農民順手饋贈的果蔬。

    他在這條線路上跑了幾年了,人都熟了,進得任何村子,幹部和村民都認識他,都熱情招呼,都願意送他一點土特産。

    他走過烤熱的沙灘,來到水邊,穿着塑料涼鞋,也就不用脫鞋,推着自行車從水裡往過趟。

    水很清,很淺,隻埋住半個車轱辘,水流又很窄,不消五分鐘就趟過去了。

    他撐起自行車,脫了長褲,脫了背心,隻穿一件襯褲,就噗通一聲鑽進水裡,洗呀,遊呀,舒服得簡直就跟神仙一樣了。

    如果不是瞅見河下遊有女人在洗衣服,他就要脫光脫淨下水了。

     老李躺在水中,任清涼的河水從胸脯滑過去,像有千萬隻柔軟的手掌在撫摸着。

    他枕着一塊河石,望着藍天,幾縷白雲,如煙如絲,如薄紗如蟬翼,悠悠袅袅,徒然漲起一種愉悅之情。

    猛然間,他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從大地裡頭發洩出來的一種沉悶的嗡隆聲,又像是從天邊傳來的。

    初聽時并不在意,錯以為是飛機從遠處飛過在河川兩邊原坡上的回聲。

    不大功夫,那嗡隆聲愈來愈響,像千軍萬馬馳過荒原,突然變成一種吼聲。

    他心裡頓然感到一種恐怖,一種顫栗,就從水裡蹦起來,往上往下一瞧,隻見上灘和下灘有幾個人如逃命的兔子似的奔跑;再往上一瞅,天哪,一片黃湯,裹着一片渾霧正撲将下來。

    他顧不得穿衣,推起車子就跑。

    沙灘上軟沙如泥,不能騎車,又離對岸河堤那麼遠,他心急如焚。

    眼看着吼聲和渾霧越逼越近,一陣冷風直透胸窩。

    他撒手扔了車子,甩開雙手,沒命地奔跑……就在老李奔到離河堤僅有三兩米遠的時候,黃湯和渾霧就把他吞沒了,裹挾而去了,簡直輕若彈須。

     老李霎時間就沒有任何知覺了,沒有歡樂也沒有痛苦,奔逃時的恐懼和慌亂都在那一瞬間結束了。

     水火無情!無情的水火! 老李完了,他才三十冒頭就完了。

    他如果不要貪着那一彎百般妩媚千般柔情的清水而早早推車走上北岸的河堤,他不僅不會完而且可以站在河堤上看水漲河塌,觀賞這突然勃發起來暴怒起來的小媳婦一樣妩媚柔情的小河。

    然而他畢竟完了,把萬千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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