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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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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華仍然繃着臉,機車開動了,轟隆轟隆的吼聲,在兩岸夾坡的溝道裡回響,一股股黑色的泥浪,裹着腐葉敗枝,翻起又落下,鐵鏟下,葦根被斬斷時發出嘎嘎吧吧的脆響。

    眼看接近葦叢了,司機回過頭來,那意思很明顯:就從人身上軋嗎? 梁志華緊緊盯着大鏟前頭的葦叢,那兒有兩個老漢,蹲在草地上,眼裡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情,嘴裡咂着煙袋,大概估計這台推土機無論如何不敢從他們頭上軋過去吧?不過吓唬老百姓罷了!梁志華已經感覺到司機的眼睛裡的意思,仍然冷冷地說:“加檔!” “軋死人咋辦?”司機吓壞了,終于喊出來。

     “你為啥要軋死人呢?”梁志華笑了,“你得想辦法,既要把他們趕跑,還不許傷一點皮!” “啊呀!我當你真豁上了!”司機長長籲出一口氣,笑了,“那好辦!你看——” 鏟土機轟隆轟隆滾過去,鐵鏟深深地紮進泥土裡,卷起半人高的上浪,梁志華看見,當翻卷的泥土落到那倆老漢腳邊的時候,倆老漢眼裡閃出一縷驚恐的餘光,慌忙爬起來,滾到一邊去了。

     司機像是受到鼓舞,開得更快了,終于闖進密密層層的葦林了。

     葦子林邊的男女社員亂糟糟爬起來,好多人跑上溝去了,梁志華笑了,對司機遞上一支煙,說:“沒一個真正想死的!” 犟隊長壓不住潰散的陣腳,氣急敗壞跑過來,跳上駕駛台的踏闆,從窗玻璃外邊死死盯住梁志華,布滿血絲的一雙牛眼一眨不眨。

     梁志華叫司機停了車,他打開車門,剛探出半個身子,萬萬沒料到,犟牛隊長猛地朝他臉上吐來一口唾沫,然後跳下車,走了……犟牛隊長一口唾沫兒,換來的是立即被撤職,被留黨察看,接着就挂上牌子遊遍了河西公社的大村和小莊……再沒有一個幹部和社員敢于公開反對規劃了,這件事被添枝加葉地演義得更加有聲有色,四下傳播,轟動了全縣,梁膽大的名号也就響起來了。

     唔!恍如昨天!眼前的葦子溝裡曾經發生過的轟轟烈烈的場面,現在已經不是敢想敢幹的光榮的記錄了,而是帶着令人羞愧的諷刺索繞在他的心間。

    昔日那被鏟除挖掉的葦根燃起的火堆和煙柱,熏烤着他的心,愈來愈難忍了…… 發瘋啊!真正是發瘋啊!梁志華自歎着,做下挨罵的事了,讓人罵吧!犟隊長要是不客氣地朝他臉上吐唾沫兒,就吐吧!讓那些被他的強迫命令坑害過的幹部和社員,出了氣,平了心。

    好了,梁某人也該離開這河西公社了!唉! 山村的夜是這樣靜。

    走進村口的時候,自行車鍊條的響聲聽來似乎更響了,誰家門口傳來一聲兇猛的狗叫,吓了他一跳。

    别這麼神經緊張吧!别這麼喪魂失魄吧!搞過瞎指揮的公社幹部,全省也不是我一個哩!他給自己寬解,有我的責任,也有上級的責任!别自己把自己搞得灰溜溜地擡不起眼…… 梁志華推着自行車,走進了犟牛家的土門樓,亮着燈光的小竈房裡,立即傳出一聲中年婦女沙啞的問話聲:“誰呀!”這是犟牛的媳婦彩娥的聲音。

     “我。

    ”梁志華回應了一聲,把車子在院子裡柴禾堆跟前撐起來,就朝裡走去。

     彩娥站在小竈房的門口,從門裡瀉出的亮光中,探身盯着梁志華,三十出頭的彩娥,認清了來人的時候,直起身來,雙手一拍,詫異地說:“唉呀!梁書記呀!你怎——黑天來?” “天黑閑呀!”梁志華随口說。

     “書記總是忙啊!”彩娥拖着腔兒說,“還是忙着修梯田大會戰嗎?” “呃……”梁志華臉紅了,幸虧黑夜看不出來,這個中年女人一把抓到他的傷疤上,他噎住了。

     彩娥開心地笑着,狡詭地撲閃着眼睛,得意地瞧着失掉了威風的領導者,仿效者梁志華過去的口号:“大批促大幹,大幹促大變,河川園田化,山坡梯田化。

    你現在化得咋個向嗎?” “哦……這……”梁志華更加窘迫,臉上熱烘烘地,說不上話來。

     “一批二鬥三背磚,不怕社員不上山。

    你的這一套辦法好啊!硬啊!咋不用了呢?哈呀……” 梁志華聽着,難堪極了,而那個女人,說得正解氣,看不出有停歇下來的神氣。

    這當兒,上房裡傳來一個老年婦人呵斥的問話: “娥娥,你和誰說話?這樣沒大沒小的……”這是犟牛母親的聲音。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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