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穩穩兒靠在椅背上,悠悠然噴出一口口煙霧,輕輕撣掉煙頭上的煙灰,一句話也不說。
有人替他說話、替他着急、替他辦事、替他賣臉!他有兩部汽車——物質真正是基礎啊!能教孫科長腰硬氣壯!
楊謀兒啰啰嗦嗦說完了,乞求的眼光瞅着王書記。
薛志良也等待着書記的裁決。
王書記磕掉旱煙灰,從桌子上拿起三張票卷兒,在空中顯示似地晃了晃(那是專叫他薛志良看的),又啪地一聲壓在桌子上,似乎帶着某種嘲諷的口氣說:
“怎樣?老薛!兩部汽車,換你一張招工表,這個生意,你劃得來呀?”
薛志良對于這樣赤裸裸的問話,确實沒有精神準備,咄咄呐呐:“你……你看……看吧!”
“我看是劃得來的!”王書記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楊謀兒釋然笑着,向書記點頭……
孫科長也顯出矜持的笑意……
王書記把桌子上的票卷兒交給楊謀兒,吩咐說:“一部給你,一部給拖拉機站,不要誤了起貨期限!”
“那你放心!”楊謀兒小心翼翼把票卷夾進票夾,裝進提兜。
“那個表?”孫科長說了第一句話。
“表?”王書記瞅着薛志良。
薛志良說:“表在縣上,還沒發下來。
”
“放心放心!”楊謀兒拍着孫科長的肩膀,“俺王書記說話,是公社的最高指示,你放心!”
楊謀兒和孫科長歡歡喜喜出了門,先後鑽進黑殼轎車,走了。
王書記把民政幹部留在自己房子,苦笑着說:
“下不為例!”
薛志良依然笑着點點頭。
“下不為例!堅決!”王書記重申他的決心,“我現在就走,住到山嶺上的東溝大隊去,任誰問,甭透露!除非上級有緊急會議,你給我打電話!你按你的計劃辦!”
王書記下鄉逃走以後,鄭副書記,肖、何兩位主任,也都招架不住沒完沒了的糾纏,相繼逃走,住到某一個大隊裡去了。
老薛被圍困在兼着寝室的辦公室裡,床鋪上坐着來訪者,房子的空檔處站着沒有凳子坐的人,火爐邊圍着人。
水喝完了,有人自動打回來,放在爐子上燒……
從公社每個村子來的社員,年輕人、老漢、老婆和一些大小隊幹部,還有城裡來的知識青年的家長,工農商學兵,不論職位多大,知識多高,貧富如何,都一齊向這位瘦瘦的人民公社的民政幹部傾訴心裡話,恭恭敬敬……
薛志良不時點點頭,表示對各種各樣的困難和理由都聽進去了。
的确,有的家長申述的艱難,聽了簡直令人傷心,我們有許多人生活得并不美好!面對着一張張苦楚抽動的臉,一串一串甩出清鼻眼淚的述說者,他咬住嘴唇,不漏一絲縫兒,不承諾任何要求。
他心裡明白,上級分給全公社僅僅四十個名額,農業戶口的男女青年全社不下兩千,知青也有二三百,照顧也照顧不過來喀!
他不能滿足任何人,也不厭煩任何人啰啰嗦嗦的申述。
他的脾氣在公社二十多位幹部中是頭一個稱得“待人和氣”的。
正是這一點,公社領導才量才使用,分配他做麻煩而又瑣碎的民政工作,每年冬季,向最困難戶發放有限的救濟物資和錢款,檢查各村對鳏寡孤獨的五保戶的生活安排,軍人烈士家屬的撫恤金,每季度一次的民用木材的批發……他的工作雖有許多可指責的尚不周密的纰漏,可他的态度永遠是好的,笑嘻嘻……眼前這些擠到他跟前來的人,叙說完了,雖然沒有得到确鑿的許諾,倒也聽了幾句暖心熱胸的話,擦了眼淚和鼻涕離開了,一批又一批……
薛志良看出,凡是擠到他的跟前來申述困難而希望得到照顧的人,大都是些不通“眼隙”的人。
又有一些人,突然插進來,打斷談話者的話,問“王書記在不在?”或問“肖主任到哪裡去了?”他按事先訂好的默契,撒謊說不知道。
這些人不甘心,眨着并不信任的眼睛,又到其他幹部那裡去探問了……一向清靜的山區公社的小院,現在熙熙攘攘,吉普車和小轎車在狹窄的院道裡錯不開進出的路……
盡管這樣,有人還是把公社領導抓住了。
這些人從山坡上解凍的泥路上回來,在老薛的辦公桌的桌腿上,毫不客氣地蹭着他們粘滿泥巴的皮鞋,發着牢騷和歎息,要不是為他們的兒女,他們親屬的兒女,或他們首長的兒女,讨來公社領導者親筆劃下的那一绺紙頭兒,他們大約做夢也不會光顧山區泥濘小路的自然風光的。
他們把紙頭兒掏出來,詭秘地瞧瞧左右,交給薛志良。
薛志良看一眼,照例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
然後,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