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竭的,意興闌珊的。
她想認清和确定自我的來源和實質。
而那個新的自我,是臉頰上膨脹出兩團胭脂紅暈的女子。
年少時,激情之後臉頰就會變得這樣紅,微醺而爛熟的雲霞般絢爛沉醉的紅暈。
她害怕失去這種敏感而獨特的身體反應。
她買許多胭脂,收集色彩,熱衷化妝。
若無愛,情感和肉身停滞困頓,這是令人害怕的事情。
害怕變老,代謝機能退化,或者壓抑讓身體陷入一種沉睡。
化妝品櫃台裡的胭脂,是為身體陷入沉睡的女子所準備。
那原本是自身能産生的顔色,如果要借用外物,隻能說是确實的内部的匮乏。
與不同的人做之後,她發現自己變得特别美。
眼睛閃閃發亮,整個人脫胎換骨,仿佛被喚醒。
每次與他或她分開,她都覺得身體極為疲倦,隻想找到一個地方獲得休憩。
回到家一旦躺下就是極為困長的睡眠。
這能量交換如此激越,耗盡力氣,被聯結過的身體極為空洞,如同走入深邃幽暗的森林,告别人世,同時也無比純淨。
經過與他人強烈的苟合,仿佛是一種深入内部的更新和淨化,傾倒出所有黑暗淤積,包括創痛、匮乏和曆史。
它帶來生命本源的證明和存在感,讓她知道自己活着并且存在。
在約會之外的時間,她從不與他們聯系。
沒有短信、電話,隻是約定俗成的見面,秘密沉默地推進。
這重新回複的渴求,使她明白内心有一處陷落并未被填補。
有時她覺得走在哪裡都是一樣。
在這個地球上,走東走西,生活在哪一個角落,耳邊響起的是哪一種語言,身邊走過的是哪一種膚色的人群。
貞諒從小給予她四海為家的生活,使她突破對空間概念性的界限。
唯一相續的,隻是孤獨。
因為孤獨,她需要這些骨子裡早已習以為常的食物存在:優美惆怅的表達所代表的情感,失去語言的性愛,虐與被虐的肉體關系,被不斷開發的想象力和意識,疼痛,出血,交談,秘密,罪惡感。
她問琴藥,相愛的人為什麼不能在一起生活。
男子說,這是兩回事情。
那時她無法理解,現在她以實踐獲知。
她自問,這是她所要的生活的真相嗎。
将近5年,以極為沉靜和忍耐的意志,實踐生兒育女與世隔絕的生活。
她成為一個有丈夫有孩子有家庭的女人。
她這樣急促、飽滿、激盛地推進自己的人生,不覺得這樣的消耗過度是一種傷害。
抑或說,她無法成形,早已在虛空中破碎。
她說,我覺得不需要任何人,而在不斷反複循環一種感情模式:沉溺,抽離。
抽離,沉溺。
我一直想知道,情感與性,背叛與歸屬,放縱與安全,禁锢和逃離,這種種共存之中哪些更趨近愛的本質。
反複做出試探,執拗需索論證。
我想知道為什麼我們無法獨自存在于世,卻又無法與别人真正的相愛。
愛是什麼,我不知道。
我希望自己找到證實,證明,我希望能夠得到更為強悍和明确的結論。
29歲,Ian有了婚外戀情。
他由萬象俊美開朗的年輕男子,變成肩負責任的丈夫和父親,此間即使有着種種不甘願,依舊單純地戀慕她,照顧她,跟随她,陪伴她。
結婚5年,盡最大努力做到他能夠提供的最終。
但男人終究會有疲憊時候,對她反複懷孕分娩的身體感覺疲憊,對她深邃幽暗不動聲色的心境感覺疲憊。
始終無力控制他們之間的局面,從未在她這裡得到呼應。
有時他坐在電視機前看體育比賽,吃薯條,喝啤酒,獨自大呼小叫自娛自樂,最終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電視屏幕餘留着亮光和噪音。
他的年輕面容健壯身體日益荒廢。
強烈粘實的肉身聯結,在時日延續中以重力般慣性下墜,漸漸淪落冷淡,而彼此内心起初就從未搭建過橋梁,始終疏離隔膜難以靠近。
她從孩子睡房裡出來,給他蓋上一條毛毯,順手撫摸他汗濕頭發,心裡想,他們給予對方的漸漸隻是憐憫。
即便如此,卻無力互助。
戀情對方是他的公司同事。
30歲本地女子,還未結婚。
從他開始穿上風格迥異的新襯衣,标牌未拆,獨自在衛生間一邊刮須一邊輕聲哼唱歌曲,她即洞曉他變化。
旁觀他開始頻繁出差加班,其實是與女子一起去度假,在酒店留宿。
她佯裝不知,放任他陷入沉迷在刺激、活躍、新奇、同質的情感之中。
他有時愧疚,有時消沉,有時暴躁,有時讨好。
如此一直反複無常。
她試圖判斷他是否因此會想離開家庭。
如果他想要離開,她和兩個孩子該作如何安排。
但即使如此,她保持鎮定,在他面前從不表露。
持續半年之後,她确認要拿出行動證實直覺。
在一次他例行提出兩天公差之後,她跟蹤了他。
她把孩子們托給上門的代看人員,跟蹤他們一天的安排。
在海邊沙灘日光浴,裸身嬉戲,晚上燭光晚餐,去酒吧喝酒,又換了一個酒吧喝酒。
直到回到酒店。
等他們關上房門,她輕聲走過走廊,站在房門邊上等待。
激情勃發的聲響傳送出來,隐約的笑聲和尖叫。
她屏息站在那裡,心想,如果他能夠得到喜悅滿足,她可以放手。
她并不認為在這段關系裡,她的立場處于他的對立面。
他們的婚姻漸漸走回到陌生人的原點,各自都有無能為力的缺陷所在。
緻命的是,這缺陷他們無法依靠對方互補,而隻是逐漸認清并使它凸現。
最終它成為一個分界線,讓他們意識和理解彼此完全陌生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