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善生。
她騎着自行車,發出咯哒咯哒的鍊條聲音,很快就消失在發亮的春日天色之中。
3
他在夢裡見過她的家鄉。
她對他描述過她來到城市之前生活的地方,一個海邊的村莊,名字叫儒雅。
她在儒雅出生,長大。
從沒有見到過自己的父母。
母親生下她之後就消失蹤影,杏無音信。
五年之後帶來消息,原來先去了毛裡求斯勞務輸出,後又輾轉到了阿聯酋、印度,最後在泰國獨自旅行的時候,遇見一個英國男子,與他一起去了倫敦。
颠沛的生活結束,也有了錢,終于可以照顧女兒的生活。
她寄來撫養的外彙,讓舅舅帶她到城市接受教育。
母親是她生命裡的第一隻蝴蝶,接近傳奇的生涯,遠走高飛,不見蹤迹。
而父親,她說,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我提起過他,仿佛這個給予我骨血的男子,從來沒有存在過。
仿佛她的出生不是母親經由與一個男子精血的結合,而是一條大河帶來了一個注定要被離棄的女兒。
母親在分娩之前,在夢中曾見到一條洶湧翻騰的大河。
她說。
這是外婆從小就對我說過多遍的回憶。
母親看到的河,由高山頂上的雪水和雨水融化而成,平靜寬闊,閃爍寶石般璀璨的銀亮光芒,跋涉過山巒平原,穿越村莊,漫過家裡的門檻,當堂穿行而過。
河面上綻放出一朵一朵的花,像粉紅色的燈籠,漂浮着遠行。
大河就如蛇般緩慢滑行,出了後門,蜿蜒離去。
詭異夢魇在酷暑午後發生,母親醒來之後滿頭大汗。
她跟的是母親的姓。
她在那一年的七月出生。
她對他描述過這個東海邊的村莊。
并不遙遠,隻離城市三百多公裡。
它依舊存在。
春天山坡開滿紫色的木蘭和潔白梨花。
山上有茂盛的枇杷樹、柑橘樹,滿山的杜鵑、海棠和野蘭花。
夏天有濃香撲鼻的栀子、茉莉,一大池塘的紅色荷花。
蜻蜒多得會飛進家裡的庭院,停栖在曬衣架上休息。
孩子們從小就一起結伴去海邊摸螺蛳,捉螃蟹,撈魚,曬海苔和紫菜。
去山上采果實,打鳥以及捕捉昆蟲。
他們站在岸邊對着停靠過來的漁船和貨船歡呼,它們帶來外界的消息和物品。
帶來包裝精美的上海餅幹、電影海報、報紙、郵件和書籍。
有時船夫會允許他們爬上船艙。
他們習慣了一起走幾十裡的山路,翻越山嶺去另一個村莊交換食物,走累了就在竹林裡休息,用竹筒舀清涼的山泉暢飲。
所有的生活都敞開在天地大海之間,存在的方式自然而然,就如同這個村莊已經存在了上百年一樣。
儒雅居民的祖先是一位常勝的将軍,因為他的勇氣和顯赫戰績,被準許老了之後帶着他的後代來到此地繁衍。
古老的祠堂供奉他身着全副盔甲的塑像,香火不斷。
曆代家譜也在那裡。
儒雅的孩子是他的後代。
她說。
我們并不畏懼天地之間的變化無常。
我們是海邊長大的孩子。
是将軍和大海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