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陪她回家。
她見了舅舅和舅母,态度恭敬和順,與他們擁抱。
在外面經曆的世态炎涼,已經能夠明白家人曾經付出的代價,是桀骜不馴的少年時代所無法理解和體會,内心有了感恩。
與年老的家人一起閑話家常,又留下一筆錢給他們。
這是惟一能夠做到的回報。
除此之外,在感情上,她始終是一個孤立無援的人。
想愛别人,但無法尋覓到合适的通道。
把自己隔離太久。
習慣獨自一人在異鄉飄零。
再懷戀這裡,都不會回來。
開車前往美術老師在的腫瘤醫院。
車停在醫院停車場,她下車的時候沉默不語。
他們一起走過走廊,踏上樓梯。
她的腳步略帶遲疑,神情開始局促,仿佛内心有壓力。
野外工作和國外的生活經曆,讓她逐漸變成一個具備力度的成熟女子,最起碼在外形上是如此。
但此刻,記憶中的女孩被迫來找回她。
那個薄弱偏執的幼小少女。
她已失去最初的激盛勇氣,因此畏懼自己。
他輕輕拍她的背,說,你與他打個招呼,即可告别。
不需要為他做任何事情。
你對他無虧欠。
即使有,那也是為彼此付出的代價,應該各自承擔。
他們向腫瘤科走去。
狹長的走廊,日光燈慘白清冷,人來人往,空氣渾濁。
過道裡放着幾張鋼絲簡易病床,住着垂危病人。
美術老師落魄已久,貧病交加,住不進房間裡的正式病床。
他的妻子孩子都不在身邊,隻有幾個鄰居和親友過來照顧。
那天陪床的人都回去吃飯,隻有一個醫院護工坐在床尾。
這個疾病中的男子躺在一張簡易鋼絲床上,周圍布滿儀器,插着氧氣管,已經到了彌留狀态。
她慢慢走過去,靠近他。
他剃了光頭躺在那裡,臉色蠟黃,半睡不醒,眼睛微微開啟。
氧氣管子粘貼在人中位置,發出粗重的呼吸。
本來挺拔的身形縮小了一圈,整個人似乎被抽空所有汁液和意志,隻剩下一具腐朽的皮囊。
他感覺到身邊有人,幹枯嘴唇翕動着,喉嚨裡發出呻吟。
她聽清楚那是水的發音,用棉紗浸泡了礦泉水,輕輕壓在他的嘴唇上,讓他舔着那些涼水。
她看着他,對他說話。
她說,老師,我是内河。
我在這裡。
他眼神渙散地看着她的臉,發出含糊的聲音,低聲說,你回來了?内河。
是。
我回來了。
你留在家裡,不要再跑出去。
我給你買栗子蛋糕回來。
不要再哭。
他的記憶回到了他們在蘇州私奔同居的時候,卻自動過濾掉此後一切波折苦痛。
彼時她是任性少女,每次争吵哭鬧,都會逃出家門,疲累時又悄悄回家,需素得到甜點就能得到安撫。
這一刻,他看到的依舊是少女茶花般皎潔的面容。
他生命中惟一一次奇遇的煙火,升騰得太高太迅疾,因此熄滅更顯沉堕。
他認了命。
她在他的枕頭邊蹲下來,伸手握住他蜷曲的手指。
他已經五十歲了。
蒼老憔悴,像一隻被倒空了糧食扔棄在牆腳的麻袋。
不再是那個略帶着頹唐氣質的中年男子,可以輕易地把她抱起來,扛在肩膀上,讓她倒着頭驚喜地叫喊不已。
他已經老了。
快要死了。
她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