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對她說,安,不要去那裡唱歌了好嗎。
我有獎學金,我還可以出去做家教,做翻譯。
讓我來負責你的生活,好嗎。
她笑着說,好了,林。
我一瓶香水就夠你做上一年家教了。
我的生活已經和你不一樣了。
你知道嗎。
我是個随波逐流的人。
我會一直漂泊下去,停不下來。
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停在哪裡。
她看看他的臉色,試圖逗他開心。
我們再去爬山吧,林。
還記得那次在山頂突然下雨了嗎。
我們躲在灌木叢裡,你叫我把頭躲到你的衣服裡。
我聽到你的心跳聲。
我突然一點也不害怕了。
那現在呢。
現在你還需要我的庇護嗎。
現在我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場大雨。
林。
還有沉重的人生。
他漸漸的沉寂下去。
清說,那個女孩有一雙流離不羁的眼睛。
她是突然對他說話的,在晚自習結束的時候。
他正在校園的櫻花樹林裡抽煙。
他看着她。
在學校裡沒有一個女孩敢對他說話,因為他的沉默。
雖然幾乎每個女生都對這個學業優異的英俊男生滿懷好奇。
但是清不同。
清剛進來,是校長的女兒。
他看到那張美麗的臉上,有一種他所熟悉的表情。
倔強的,而又天真。
你知道些什麼。
他說。
知道你在做一件無望的事情。
她輕輕一笑。
知道聖經裡如何形容愛嗎。
她說,愛如捕風。
你想捕捉注定要離散的風嗎。
那年他大四了。
即将畢業。
他想到外企去工作。
也許那裡的薪水足夠他為安買一瓶香水。
安不知道她的話傷他有多重。
但是清勸他留校。
她說,林,你的性格不适合到外面去奔走。
我們以後都應該留在這個學校裡。
我父親希望你在這裡任職。
他送她下樓回女生宿舍。
在樓道口,清突然對他說,林,你想過嗎。
有時候我們隻能和自己同一個世界的人在一起。
那樣是最安全的。
他說,你想說明什麼呢。
我想說明,我是最适合你的。
她的眼睛認真地看着他。
我會一直等到你明白為止。
她俯過來,輕輕的吻了一下他的頭發,轉身上樓。
他在那裡站了一會兒,然後回過身。
他看見了安,很久沒有出現的安,靜靜地站在櫻花樹下,微笑地看着他。
一切解釋都是多餘。
他想安不會需要他的解釋。
而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解釋。
沉默中隻聽見風吹過樹林的聲音。
櫻花粉白的花瓣飄落如雨。
安說,我來看你,林,他們說你出去了。
可我知道你在這裡。
我等了很久。
她走到他的面前,把他的手貼到自己的眼睛上。
不要讓我看見黑暗。
林。
也不要讓我看見你的淚水。
他感覺到她的眼睛是幹涸的。
手指冰涼。
她的頭發上都是殘缺的花瓣。
散發着凄清的芳香。
他的眼淚無聲地滲入她漆黑的發絲。
跟我回楓溪去好嗎?安。
她輕輕地搖頭。
我已經沒有回頭的路。
林。
我走得太遠。
回不去。
一個星期後,她去了海南。
他的痛苦沒有任何聲音。
也許她并不愛他。
他想。
失眠的深夜,他獨自走到宿舍門外,看樓下的那棵櫻花樹。
粉白的花瓣在夜色中随風飄落。
那個白棉布裙的女孩不再出現。
他心中的每一條裂縫,疼痛出血的,隻能以往事來填補。
他伸出手,感覺風從他的手指間無聲地掠過。
畢業留校後,他帶清回楓溪看望父母。
清黃昏的時候,在墓地發現他坐在那裡。
紫色的小野花在風中搖擺,暮色彌漫的田野,他看着鳥群寂靜地飛過。
她說,回去吃飯了,林。
我們明天一早還要趕回去。
林站了起來。
他的手上沾滿泥土。
你喜歡這裡嗎,清。
他問她。
清搖頭。
為何要喜歡這裡?我覺得很不安。
他笑笑。
沉寂的心原來會喪失語言。
他不再說話。
再見到安的時候,他在大學已教了三年的書。
和清訂了婚。
那天是在街上,清在店裡試一件旗袍。
他站在門口觀望着熙攘的人群。
已經是深秋的時分,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飄落大片的黃葉。
他隐約看見對面樹下站着一個穿白衣的女孩。
一些清甜的笑聲在他心底響起。
他穿過人群向她走去。
看到她陽光下微笑着仰起的臉,恍若隔世。
林,好嗎。
她的長發剪掉了,一頭亂亂的碎發,穿一件寬寬大大的棉布襯衣,肥大的布褲子。
明亮的眼睛水光潋滟。
他點點頭。
清的聲音在街對面響起來,她穿了一條鮮紅的緞子旗袍,找不到他。
我該過去了。
他說。
好。
她還是笑着。
他轉過身的時候,聽見自己心底所有被時間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