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斯特又站在了樓梯的下面。
我眼前的他煞白煞白,在黑夜裡像個發光體。
他現在在我的眼裡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并且神采奕奕,容光煥發,不再是刺眼的白光了。
不僅萊斯特在我眼裡發生了變化,我眼前的所有其他事物也都發生了變化。
“好像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顔色和形狀,我被萊斯特黑色外衣上的扣子所吸引,以至于有好一陣我什麼都不看,就盯着他的扣子。
此時萊斯特發出一陣大笑,笑聲也像是我以前所沒有聽到過的。
他的心跳聽起來依然像是在敲鼓。
心跳聲混合着金屬般尖利的大笑聲,猶如許多鐘被同時敲響,震耳欲聾,久久回蕩。
慢慢地,兩種聲音柔和地交織在一起,清晰可辨,猶如一組鐘樂,優美和諧。
”吸血鬼講到這裡,臉上露出喜悅的微笑,“優美的鐘樂。
”
“‘别再看着我的紐扣,’萊斯特對我說道,‘到樹叢裡去,把你體内的濁物都清除幹淨。
不要這麼迷戀夜色,那樣你會迷失自己的!’
“他的話當然是很明智的。
我一看見灑在石闆上的月光,就被深深地迷住了,以至于看了一個小時,走過弟弟的小禮拜堂時甚至都沒有想起弟弟。
站在楊樹、橡樹下,仔細傾聽萬籁俱寂的黑夜,像是有一群女人在悄悄細語,一個個向我暗送秋波。
至于我的肉體,它還沒有完全轉變。
當我的聽覺和視覺徹底變化之後,它就開始疼痛,所有人類的體液都在被逐出體外。
作為人,我行将死亡,但将再生為吸血鬼。
這時,我的意識被喚醒,面對着自己的死亡,感到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恐懼。
我跑上樓,進了客廳。
萊斯特已在着手研究種植園的一些書面資料,查看去年的收支。
‘你很富有啊。
’我剛進去他就對我說了這麼一句。
‘我有點不對勁,’我大聲對他說道。
“‘你在死亡,就這麼回事。
别傻乎乎的。
你們這裡有油燈嗎?有這麼多錢還支付不起鲸油嗎?就隻有那隻提燈,把它拿過來吧。
’
“‘我在死亡!’我大喊大叫,‘我在死亡!’
“‘人人都一樣。
’他無動于衷,不肯幫我。
現在想起這件事,我還是有些看不起他。
倒不是因為我害怕,而是他應該幫助我正視這些變化,應該讓我心平氣和地面對這些變化,就像剛才那樣,陶醉在死亡中。
但他沒有這麼做,萊斯特從來就不是一個我這樣的吸血鬼,從來都不是。
”吸血鬼這麼說并無自诩的意思,而完全是覺得事情本該這樣。
“唉,”他歎了口氣,“我在快速死亡。
這意味着我的恐懼感也在迅速消失。
我很後悔當時沒有好好注意整個過程。
至于萊斯特,他根本就是個白癡。
‘啊呀,我的天哪!’他大聲叫喊着,‘你不知道我竟然沒有為你做好準備,我多蠢呀!’我真想說‘你确實很蠢,’但沒有說出口。
‘今早你隻能和我同棺共擾了,我還沒為你準備好棺材。
’”
吸血鬼說到這裡笑了起來。
“他提到棺材吓了我一跳,使我所剩無幾的恐懼感消失殆盡,隻是因為聽到要與萊斯特同棺共眠而稍稍感到有些吃驚。
這時,他去了他父親的房間,向他父親告别,并告訴父親他早晨再回來。
‘可是你去哪兒?你的生活習慣怎麼這樣?’老人追問他。
萊斯特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了。
在此之前萊斯特對老人一直畢恭畢敬,甚至恭敬得有些過了頭,這會兒卻突然一下子變得像個暴徒。
‘我在照顧你,不是嗎?我現在讓你過的日子比你過去讓我過的日子要好得多!我想白天睡覺就白天睡覺,想整夜喝酒就整夜喝酒。
該死的!’老人難過得直哼哼。
我由于情感發生了特殊變化,加上極度疲乏,就沒有插嘴。
房間的門開着,我站在門口看着這一幕。
着迷于眼前的各種色彩,床罩的顔色,還有老人面部的豐富色調,灰白泛紅的皮肉下面跳動着藍色的血管。
在我的眼裡,即便是他那牙齒的褐黃色都具有十分的魅力。
他嘴唇的顫動像在演奏催眠曲,令我昏昏欲睡。
‘這麼個兒子,這麼個兒子。
’他這麼說着,當然想不到他兒子到底是怎麼樣的。
‘好吧,那就去吧。
我知道你在某個地方有個女人,每天早晨等她丈夫一出門你就去找她。
把念珠給我,我的念珠呢?’萊斯待嘴裡罵了一句,把念珠給了他……”
“可是……”男孩想問一問。
“怎麼啦?”吸血鬼說,“我想我該讓你多問些問題的。
”
“我想問一下,念珠上有十字架,是不是?”
“噢,關于十字架的說法!”吸血鬼笑了,“你的意思是指我們懼怕十字架?”
“我想你們是不能面對十字架的,”男孩又說道。
“無稽之談,我的朋友,這純粹是無稽之談。
我什麼都可以正視,尤其願意面對十字架。
”
“那麼關于鑰匙孔的說法呢?就是說你們能……變成氣體穿過小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