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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蟋蟀的鳴叫聲回蕩四周。
那一夜的所有記憶至今依然鮮明,對父親來說,那是一個老套而不愉快的故事;但對我來說,那是一個戰栗而且——我招供吧——帶着一種病态趣味的經驗。
死人是什麼樣子?我從沒看過死人。
我看過母親的死,可是她臉上帶着好安詳、好親切的笑容。
我相信,這個死人一定很畸形,帶着恐怖的表情,那将是一個血淋淋的夢魇……
我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很大的書房裡,燈火通明,擠滿了人。
我模糊地記得,有人拿着照相機,有人拿着小毛刷,有人把書抽出來翻,還有人無所事事。
唯一清楚的景象,隻有一個孤單的人,比較于其他人,他顯得最平靜、最無動于衷。
他長得不好看,是個體格健壯的胖家夥,穿着長袖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上,露出一截毛茸茸的粗壯前臂,腳上穿着破舊的室内拖鞋。
肥大粗糙的臉上帶着一種相當苦惱,而非憤怒不悅的表情。
一個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巡官,看看他。
”
我透過眼前浮動的影子注視着房間裡的一切,心想,這對死者真是太不敬了。
一個被謀殺緻死的男子安靜而漠不關心地坐在那兒,慌亂的人群在他的房間裡擠來擠去,侵犯他的隐私、翻亂他的書籍、拍攝他的書桌、弄髒他的家具、野蠻地搜尋他的文件……這是喬爾·佛西特參議員,已故的佛西特參議員。
眼前的影子晃開了,我的視線停留在穿着白襯衫的人的正面。
佛西特參議員坐在淩亂的書桌後頭,粗壯的上身抵着桌緣,頭部朝側面略略翹起,像是在探詢什麼。
緊貼着桌緣上方,縫着珍珠色紐扣的襯衫從中央到右邊有一道滲開的血迹,心髒部位插着一把細長的裁紙刀,血就從露在外頭的刀柄處滲了出來。
血,我模糊地想着,看起來真像幹掉的紅墨水……然後一個焦躁的小個子男人闖入我的視線,遮住了屍體,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提耳登郡的驗屍官布爾醫師。
我端了口氣,搖搖頭,努力甩掉突如其來的眩暈,可不能在我父親和這些男人面前暴露我的軟弱……我感覺到父親在握緊我的手,便挺直背脊,奮力控制自己。
有人在說話,我擡起頭看到一雙年輕男子的眼睛。
父親正在說着些什麼——我聽到一個名字“體谟”——馬上明白過來,眼前這個人就是現任提耳登郡地檢署的檢察官,也就是——老天!我想——死者的選舉戰對手……約翰·休谟很高,幾乎和傑裡米一樣高——咦,傑裡米人呢——他有一對非常漂亮而聰明的黑眼珠。
我心裡忽然升起一個小小的犯罪感,瓦解了那些可恥的念頭,别去招惹這個人。
他瘦削的臉上露出渴求的表情,渴求些什麼?權力?還是真相?
“你好,薩姆小姐,”他輕快地說,嗓音深沉流利,“巡官說,你也在從事偵探工作。
你确定要留下來嗎?”
“非常确定。
”我使盡渾身解數,扮出一副不在乎的語氣,可是嘴唇發幹,聲調顫抖,他的眼睛一亮。
“喔,很好。
”他聳聳肩,“巡官,你要檢查屍體嗎?”
“你那位驗屍官可比我能幹得多。
檢查過他的衣服了嗎?”
“屍體上沒什麼特别的。
”
“他不會是在等女人,”父親喃喃自語,“不可能是這種打扮。
看看他的嘴唇,還有修得像娘兒們的手指甲,不可能隻穿件襯衫接待女客的……他結婚了嗎,休谟?”
“沒有。
”
“女朋友呢?”
“好幾個哩,巡官。
說得明白點,他不怎麼會哄女人,我相信其中有不少女人想拿刀往他身上刺。
”
“你心裡有特定人選嗎?”
他們的目光相遇。
“沒有,”約翰·休谟說着便轉過身去,突然對着門口颔首招呼,一個矮胖健壯、雙耳下垂的男子無精打采地朝我們走了過來。
休谟檢察官介紹說,他是此地警察局的凱尼恩局長。
他一雙魚類的膠狀眼睛,我立刻就對他産生反感。
而且我感覺到他盯着父親背影的眼神裡充滿恨意。
那個焦躁的小個子,布爾醫師,手裡拿着一管粗大的墨水筆,在公務便條紙上頭寫了些字,然後直起身子,把筆塞進口袋。
“怎麼樣,醫師?”凱尼恩局長問。
“有什麼結論?”
“謀殺,”布爾醫師迅速地說,“毫無疑問。
從任何觀點來看都是謀殺,絕不可能是自殺。
不說别的,光看緻死的傷口,根本不可能是自己動手的。
”
“不止一個傷口,這說明了什麼?”父親問。
“是的,佛西特的胸前被刺了兩刀,你們看到了,兩處傷口都大量出血。
不過第一個傷口雖然很嚴重,還不至于送他上西天,兇手為了保險起見,才又多刺了一刀。
”
他朝着原先插在死者胸口的裁紙刀輕輕彈了下手指,之前他已經把刀從死者身上拔出來,現在放在書桌上,薄薄的刀刃上凝結着深紅色的血塊。
一位刑警戰戰兢兢地拿起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