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新法院大樓前注視着那幾棵老榆樹。
樹枝上的褐色老樹枝新生出好多小綠芽;新芽的長相顯示它們已受天氣影響,分布像靜脈曲張的血管。
埃勒裡·奎因先生心想,即使是春天也含着悲傷。
他踏進法院大廳清涼的陰影中,四周張望。
“今天沒有安排會客時間,”沃利·普萊尼茨基嚴肅地說完,卻又恍然大悟接着說:“啊,你是帕特麗夏·萊特的朋友嘛。
暧,像這樣子過複活節實在不幸,奎因先生。
”
“你說得是,”奎因先生說。
守衛打開一扇鐵門的鎖,兩人腳步沉重地一同走進監獄。
“他好嗎?”
“沒見過一個人像他那樣把嘴巴封起來,簡直像發過誓似的。
”
“說不定他真發過誓呢,”奎因先生歎氣,“他……今天有沒有人來看過他?”
“隻有那位女記者,羅伯茨小姐。
”
普萊尼茨基再打開一扇門的鎖,随後又小心鎖好。
“這裡有醫生嗎?”埃勒裡出人意料地問。
普萊尼茨基搔搔耳朵,以為奎因先生身體不舒服。
“有沒有?”奎因再問。
“晤,當然有。
我們這兒有個醫務室,年輕的埃德·克洛斯比——就是農夫艾弗·克羅斯比的兒子——今天值班。
”
“你告訴克羅斯比醫生,我待會兒可能需要他。
”
守衛疑慮地把埃勒裡從頭看到腳,聳聳肩打開牢房的鎖,随後鎖上,拖着腳步離去。
吉姆躺在床上,兩手枕在腦後,凝視鐵窗外藍色的天空。
埃勒裡注意到他今天刮了胡子;身上穿件幹淨的襯衫,領口敞開,看起來相當安詳。
“吉姆?”
吉姆轉頭。
“啊,嗨,”他說,“複活節快樂。
”
“吉姆——”埃勒裡皺眉,欲言又止。
吉姆一躍而起,跳到水泥地闆上,然後坐下,兩手抓着床邊。
現在他的神情沒有安詳了,倒是有些恐懼。
真奇怪……不,在你知道真相之後,在你想通之後,這樣是合邏輯的!
“出什麼事了,”吉姆說着,跳起來。
“出什麼事了?”
埃勒裡愁眉苦臉。
這是對罪的懲罰,把痛苦留給肇事者。
“我是專門來看你的,吉姆——”
“有什麼事嗎?”
吉姆一隻手捏成一個拳頭。
“你實在勇氣不凡,吉姆——”
吉姆瞪視着他:
“她……一定是諾拉。
”
“吉姆,諾拉死了。
”
吉姆呆視,嘴巴張開。
“我剛從醫院來。
孩子平安,是女孩,早産,動了手術。
諾拉太虛弱了,撐不過來,沒有經曆痛苦,隻是死了,吉姆。
”
吉姆的嘴合上了。
他緩步轉身走回床邊,再轉過身,坐下——是用兩手撐着坐下的。
“當然,你家人……約翰·F.要我來告訴你,吉姆。
他們現在都回家了,回去照顧荷米歐妮。
約翰·F.說,他很難過,吉姆。
”
埃勒裡心想,真笨,一場笨演說。
到底他一向是個觀察者,而不是參與者。
要去除一顆心靈的刺痛該怎麼做?殺死一個人,而不使那個人感覺傷痛——即使隻是一秒鐘也好,要怎麼做?那是暴力藝術的一個分支,奎因先生不熟悉。
所以,他隻好無助地坐在萊特鎮為囚犯身體健康設想所做的奇妙設計上,心中想着一些象征。
“假如我能做什麼的話——”
埃勒裡生氣地想,這樣說還不隻是笨而已,簡直是惡毒。
他能做什麼的話!明明知道吉姆現在心中想着什麼!埃勒裡站起來說:
“吉姆,你等一下,吉姆——”
吉姆像隻大猴子靠在鐵窗前,兩手抓住兩根鐵栅,瘦削的臉龐拼命往那兩根緊臨的鐵欄杆中間擠,好像想要把頭從當中擠出去,接着再把身體也拖出去似的。
“讓我出去!”他一直喊叫:“讓我出去!你們全是混蛋!我一定要去看諾拉!讓我出去!”
他又喘氣又使力,牙齒緊咬着下嘴唇,兩眼火紅,兩邊太陽穴青筋暴露。
“讓我出去!”
他尖叫着,嘴角湧出白色泡沫。
克羅斯比醫生提着黑色皮包前來,身子不住發抖的守衛普萊尼茨基也緊跟來為他開門,吉姆·海特仰躺在地上,奎因先生跪在吉姆胸口旁,雖然用力但卻和善地壓住吉姆手臂。
吉姆還在尖叫,但語焉不詳。
克羅斯比醫生看了一眼,從皮包裡拿出皮下注射器。
春天的雙子山是恰人的地方。
北方遠處的鮑爾德山、綠色的肩膀上幾乎一年四季都戴着白帽子,看上去很像遠處蹲着一個托缽會修土。
雙子山中間的谷底有樹林,男孩子都喜歡在那裡追獵土撥鼠和傑克兔,有時候或者吓吓野熊。
雙子山本身是兩座一模一樣的山丘,全密密麻麻住着死人。
東山的墓地比較新——濟貧農場的墓地在很下面的叢林帶,另外還有猶太人墓地、天主教墓地。
說這些墓地比較新,是因為這一帶基石的日期沒有一塊早于1805年。
但西山就真的是新教教派的老墓地,而且在這個西山無草木的地方,你可以看到萊特家族的墓地。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