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
渡過黃河,越往西行,也就越鑽進了彌天風砂中。
塞外荒涼,更不複有關中隴西草原風光的青蔥之意,燕玉苓一騎西行,馬蹄漸漸踏上松脆的砂地,渴飲冰泉,暮宿荒店,委實苦不堪言。
她不畏苦,卻覺得心裡有滿腔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絲。
那是一縷縷看不見的思緒,緊緊束縛着她的心,雖然看不見,卻使人很明顯地感覺到有它存在。
“它”,是什麼?是一張蠟黃而憔悴的面龐,一個幾乎可以做她父親的中年男人她的“張伯伯”。
“張伯伯”把她帶到幕阜山,除了傳她武功,總共難得見上十次八次面,可是,留在她心底的影子,竟那麼清晰而深刻。
她很奇怪,一個練武的人,尤其像“張伯伯”那樣身負絕世武學的高人,臉色怎會像害了大病似的,蠟黃而帶有幾分憔悴,但在“馭氣禦劍”的時候,脫手一擲,又遠達數丈,如果不是内功練到爐火純青境界,怎能輕易辦得到?
她更奇怪,“張伯伯”和桃花島羅家有什麼關系?他處心積慮,授她武功,要她潛往祁連山卧底,拯救羅玑,原因何在?
當然,她還有許許多多想不出理由的疑問,譬如他為什麼不肯告訴自己的名字?以及那祁連山囚禁羅玑的人是誰……
但這些疑問,她并不想立刻去求得解答,她隻是擔心“張伯伯”蠟黃的臉色和憔悴憂郁的神情這就是那看不見的愁絲。
一路行,一路想,繞在腦海中的,全是“張伯伯”蠟黃的臉色,憔悴的神情。
他有什麼暗疾?他有什麼隐憂?他為什麼不肯說出來?
燕玉苓苦思不解,越是猜想不透,越對“張伯伯”生出無限關切和同情。
她想:他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心事,否則,以他英壯之年和一身玄功,大可輕而易舉在武林中揚名立萬,又何至困守在幕阜山茅屋中?
她又想:他既然如此寄托重任于我,這世上隻怕僅我一個人知道他孤獨寂寞和一顆濟人危困的善心,一個中年男子,尚在孤獨寂寞中徘徊,除了我,誰會想到去安慰他,關切他呢?
燕玉苓隻不過十五六歲天真未鑒的少女,但女人天生的母性,卻在她心中滋長,是以在她心裡想起來,“張伯伯”倒變成可憐無依的小孩子,使她自然而然生出一種溫柔慈愛的母性。
正因如此,跋涉千裡,橫渡黃河,餐風宿露,才不以為苦,反覺精神抖擻,振辔疾行。
這一天抵達祁連山下一處小村。
燕玉苓策馬踏進村裡便感覺這個村子十分特别,村中不但街道整潔寬敞,更有七八棟精緻竹樓酒店。
客店,各色生意,一應俱全,假如不是房舍較少,就是與任何大鎮相比,也毫無遜色。
而且更有一樁奇怪之處,那就是全村未見婦女,滿街都是壯年男子,甚至連才弱小孩子也未見一個。
燕玉苓一騎入村,立刻引起村中一陣輕微騷亂,也許是太久未見這麼年輕俊美的少女,村中男人,幾乎都從屋裡跑出來,貪婪地向她盯望幾眼。
燕玉苓從小在江湖中流浪,見識閱曆都很豐富,眼角一掃,已看出這村子必非平常山莊村落,心裡暗暗警惕,從容放辔徐行,來到一家酒樓前下馬。
這酒樓全系青竹造成,整棟房子一片碧綠,在河西荒原之中,顯得極為醒目,而且與祁連山巅皚皚積雪遙遙相映,令人未進屋中,已生出清涼之意來。
一個壯漢疾步上前,接過燕玉苓的馬缰,含笑道:“燕姑娘,請樓上雅坐!”
燕玉苓猛然一驚,道:“你怎識得我姓氏?”
那壯漢笑道:“楊大俠早有吩咐下來,知道姑娘一二日就到,小的恭候許久了。
”
燕玉苓又是一驚,道:“楊大俠?”
壯漢道:“是的,黃衫銀劍楊洛楊大俠,姑娘上樓一見就知道了。
”
燕玉苓暗暗驚訝,卻不便再問,含糊應了一聲,蓮步姗姗,拾級登樓。
她一面全神戒備,一面咀嚼那“黃衫銀劍楊洛”六個字,搜遍肚腸,始終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名字?心想道:莫非又跟崆峒山的事一樣,被人家誤認作自己人了?
繼而又搖頭付道:不!不會!姓燕的并不多,他能一口道出我的姓氏,又自報姓名,更知道我這一兩天之内必到,如果認錯了人,哪有這般巧合?
思忖間登上樓口,探首一望,樓上已熙熙攘攘坐着七八個人,其中果然有個身着黃衣,二十五六歲英爽少年,正在席間高談闊論,談笑風生。
那黃衣少年一見燕玉苓,連忙迎站起來,含笑招呼道:“燕姑娘,快請這邊座,在下算算今天也該到了,果然沒有失望。
”
燕玉苓但見那人劍眉朗目,神采飛揚,肩上斜插一柄古漬斑斓的長劍,十分英俊潇灑,但卻面目陌生,從未見過。
她正想開口,那黃衫少年已笑着迎上前來,有意無意擋住樓口,左手揚舉迎客,右手卻輕輕一抖露出一幅有字的白綢,笑道:“路上辛苦了?”
燕玉苓掃目見那白綢上,赫然寫着“請假作相識”五個墨字,心頭一驚,慌忙忍住滿腹疑雲,也含笑點頭道:“還好,沒有什麼……”
黃衫少年微微一笑,暗地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