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了自己,也能認得出是他尚未見過面的兒子呢?
水牢中寂然如死,除了陣陣中人欲嘔的臭氣,靜得不聞一絲聲息。
羅英側耳聽了聽,忍住心酸,舉步向水中淌去。
“嘩啦!嘩啦!”水聲也是沉悶而陰森的,雙足入水,其寒徹骨,每一移步,惡臭更甚,無數泡沫在腿邊出現,又在腿邊消失。
好在水深僅至膝蓋以上三寸處,羅英以劍作杖,一面探路,一面移步,走到第一間牢房門外,向裡一望,竟是空的。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又似舒暢,又似沉重,此時他固是十分渴望見到父親,卻又怕一旦見到了,會承受不住那慘景的打擊。
緩緩挪動腳步,又走到第二間牢門,目光觸處,卻見一個人頭浮在水面上。
羅英駭然一震,混身肌膚毫毛,一刹時全都緊張了起來。
那是一個全身浸在水中的老人,身下有個深坑,使他整個身子全在坑中,僅僅露出一個頭顱。
亂發覆面,氣息奄奄,頸項之上,被四條鐵鍊分鎖在石壁上,是以除了低垂着頭,再也無法移動身體。
羅英心頭狂跳,他從未見過父親的容貌,故而雖然張了眼睛,也無從辨别這人是否是自己父親,怔了好一會,才怯生生吐了一個字:“您”
“您”什麼?他沒有說,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隻是一個字,已使他強忍了許多的淚水,倏忽間奪眶而出。
那人聽見人聲,緩緩擡起頭來,四目相觸,各自吃了一驚。
“羅公子……”
“啊!您是天玄道長?”
這一刹那,羅英心中就像突然變成了一張白紙,又驚又詫地問:“道長不是帶着無字真經回到武當去了麼?怎會被囚在這兒呢?”
天玄道長慚愧地搖搖頭,歎道:“唉!一言難盡,貧道無德無能,白白辜負了公子一番美意,說來令人愧死……”
羅英掄起短劍,一陣猛砍,将他頭上鐵鍊弄斷,急聲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天玄道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坑中爬出來,手腳被污水泡得太久,呈現一片浮腫,露肉之處,且已開始潰爛。
羅英扶他倚在牆角略作休息,天玄道長才緩緩說道:“那天在崆峒承蒙公子成全,慨允賜還本教禍水的,貧道拜别之後,連夜趕回武當,不料未出甘境,便被海天四醜中矮子楊洋發現,貧道力戰不敵,被他擒住,真經和禍水全遭搜去了。
”
羅英恍然道:“啊!對了,聽說祁連山主不久前得到一部武林奇書,如今閉關參悟書中奇學,原來那部奇書,竟是武當無字真經?”
天玄道長垂頭道:“無字真經,乃三豐祖師失傳多年的曠代奇學,如被那山主參悟,武林從此永無甯日。
貧道實不該為了一己私心,揣書回返武當,要是當時便将真經奉贈公子,怎會落些地步?”
忽然心中一動:“公子怎會尋到水牢中來,莫非祁連洞府已破了?”
羅英道:“我是為了尋覓家父,才冒險闖進水牢中來,竟未想到會遇見道長。
”
天玄道長詫道:“令尊不是被囚百丈峰麼?他怎會……”
突然想起一事,急急又道:“貧道想起來了,水牢之中,連貧道共囚了二人。
那一位同難在對面三号牢房,據說禁的日子已經不少,但自從貧道入牢,卻從未聞對面有過人聲,甚至連呻吟歎息也沒有,敢情那人竟是羅大俠?”
羅英點頭道:“八成便是家父了,道長略請調息,我去三号牢房看看就來。
”
天玄道長歎道:“還能調息什麼?貧道一身真氣,已被楊洋點破,如今武功盡失,形如廢人,公子隻管請便,不必以貧道為念。
”
羅英聽他說得凄涼,不禁大感難過,道:“武功雖失,留得性命,總有練複的時候,道長休要氣餒,待救了家父,在下定護送道長出牢。
”
說完,正要轉身,天玄道長忽然又将他喚住,道:“公子倘能得脫危困,見得本教掌門師兄,務請代貧道轉述失經經過,貧遭無德無能,失去重寶,委實愧對祖師……”
羅英略駐足,道:“道長請放寬心,隻要在下能夠脫困,一定也要救道長出去了。
”
天玄道長輕歎道:“怕隻怕貧道等不到那時候了……”他語聲既低,羅英又急于淌水走向對面牢房,是以這些話并未聽見。
對面牢房與其他水牢形式一樣,不過四壁較寬,此囚人水坑,也比較深,交叉的鐵鍊上,鎖着一個人,污水直浸到他的下颚,那人也低垂着頭,一縷縷花白頭發,在水中扭民地擺蕩不已。
羅英行到牢門邊,一顆心直似要從口腔進跳出來,目不轉瞬注視着那人,不停地問自己。
“他就是爹爹?他就是爹爹?他就是……”
“不會的!奶奶說過,爹爹今年還不到四十歲,怎會變得頭發都白了?”
“但是……也可能會,可憐他老人家自從含冤被囚百丈峰,十幾年來,肉體和心靈上,都受了數不清的折磨,身心憔悴,頭發怎能不花白。
”
羅英從出世就沒見過親生父親,多年的思慕,這一刹間全湧上心頭,許多反複彷徨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