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仆人當場砸了劇團衣箱,并将戲子痛打一頓以至于死傷數人,演出被迫停止……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被記載于當地志中。
”
“是嗎?”傅朝宣愣住,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你是說這故事根本是杜撰出來的,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污蔑鄭浩。
”
江小樓唇邊露出笑意,慢慢地道:“鄭浩年輕的時候,官員趙和因為官清廉,敢于直言而得罪權貴,被奸黨捏造罪名投入監獄。
鄭浩當時不過是個普通學子,又與趙和素不相識,卻聯絡同窗百名,聯名上疏,步行赴京為趙和訴冤請願。
京兆尹衙門不肯處置,鄭浩便印發揭貼,申明真相,最終趙和冤案得以昭雪,官複原職。
這件事一時震動朝野,鄭浩之名,天下傳揚。
”
傅朝宣冷笑道:“這世上沽名釣譽之輩太多了。
”
江小樓掃視他一眼,便垂眸而笑:“鄭浩的妻子張雅君出身書香,兩人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詩書相伴,琴瑟相和,無比恩愛,可惜五年以後,張雅君病了。
關于她所患的疾病,我在文獻中沒有找到相關記載,隻知道經過大夫的治療後,病情并沒有好轉,在當年就去世了。
那一年,鄭浩才二十七歲。
他當上丞相之後,很多人都勸他再娶個妻子,還有人送給他美妾,然而他卻一概加以拒絕,并且終身不娶。
他隻是孤身一人,從二十七歲開始,帶着妻子留下的獨子度過了一生。
他的心裡隻有一個人,這個人的位置,其他的女人永遠不能夠替代。
如此癡情,天下又有幾人?”
傅朝宣聲音飄忽:“說的如此肯定,仿佛你親眼看見似的,若這個故事真的這麼動人,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
江小樓微笑,平和地道:“我曾經看過鄭夫人親手繡的佛經,在佛經上,還有一首鄭浩懷念妻子的詩文,足可證明這件事是真的。
一個人可以裝三年,裝十年,可一輩子呢?一輩子的情真意切,能作假麼?”
“你是在告訴我,你跟鄭浩一樣被人冤枉,受了很久的冤屈。
”他一針見血地道。
“不,我隻是在告訴你,道聽途說未必屬實,你有眼睛、有耳朵,為什麼不親自看一看、聽一聽?這監獄是什麼地方,梁慶又是什麼人——”
傅朝宣一愣,旋即緊張地看看門口,胥卒巡視到這裡,正向裡面警惕地瞟了一眼,等胥卒走了,傅朝宣才低聲說:“你如果要讓我相信你,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此時胥卒又走了回來,他故意拔高喉嚨大聲說:“你慣常會花言巧語,我不聽你這些胡言亂語。
”
江小樓瞧見他緊張的模樣,幽靜的眸子裡仿若潋滟波紋微蕩,隻是垂下眼睛,笑了。
傅朝宣越發困惑,在他眼裡,江小樓是個奇怪的人,她總是對眼前的一切無所謂,就連傷得這麼重也不畏懼。
明明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卻總是溫柔可親、和氣有禮,身邊的環境和人卻什麼都沒辦法影響她。
她從來沒對自己獻過殷勤,但一舉一動卻富有魅力,除此之外,她真的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笑容又有一種叫人信服的力量。
哪怕他再厭惡她,也不得不承認她腹有錦繡,談吐風雅,是個很容易讓人心動的女子。
傅朝宣走的時候,下意識地回頭看了江小樓一眼。
江小樓望着他,誠懇道:“大夫,可不可以替我帶一本佛經。
”
帶佛經,在這種時候?他怔住,足足半刻都說不出話來,随後猛然醒悟過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小樓看着他的背影,淡淡一笑。
十日的賭注,已經是第二日。
蜘蛛在新網上爬來爬去,翹首以盼。
第三日,傅朝宣果然來了,因為胥卒發現江小樓的高燒未退,便又請他來重新開藥方。
他來的時候,手裡捧着佛經。
他将佛經遞給江小樓,道:“你這樣的人,也信佛嗎?”
不,當然不信,如果天上真的有佛,為什麼不懲惡揚善,為什麼要眼睜睜看着好人受冤,江小樓心頭冷笑,面上卻微笑道:“我小的時候身體不好,父親曾經送我去庵堂修養過一年,在那裡我跟着師傅們吃齋念佛,已經習慣了身邊帶一本佛經。
”
傅朝宣盯着江小樓,像是在忖度她的話是否可信。
江小樓當然沒有說謊,她的确在庵堂生活過一年,還曾經親手抄寫過佛經,供奉在佛祖面前,但從出事之後,她便再也不會碰這種沒用的東西了。
佛祖太忙,沒辦法庇佑每個人,她必須靠自己。
傅朝宣靜靜望着她,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一個信奉佛祖的人,始終壞不到哪裡去。
在重新診脈、開了藥方之後,傅朝宣發現江小樓已經翻開了佛經。
那纖細的手指認真地摩挲着佛經上的每一個字,帶着深深的眷戀。
大多數時候她在默誦着佛經,的确是背誦出來的,因為她幾乎沒有低頭看過,也許她隻是試圖從佛經上尋找一種平靜,而非是真的需要。
就像是他手腕上套着的這一串佛珠,隻是一種象征,信仰的象征。
開好了方子,他又看了一會兒,并不打擾她,無聲無息地走出去了。
十日的賭注,三天過去。
蜘蛛捕捉了一隻飛蛾,卻因為意外而飛走了,仿若白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