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又抽煙。
您要麼是生病,要麼是太忙,要麼就是想出我所不知道的别的原因。
不但如此,我還相信您現在還會和我一起來喝這令人銷魂的毒水……”
多麼放肆,多麼挖苦的口吻。
我肯定我現在又要恨她了。
不過,為什麼隻是“現在”?我一直都在恨她。
她把那杯綠色毒液一飲而盡,站了起來,杏黃色的裙衣透出粉紅色的皮膚。
她走了幾步,在我的沙發椅後面站住……
突然,她的手臂摟住我的脖頸,嘴唇壓進我的嘴唇裡……不,壓進更深的地方,更可怕的地方……我發誓,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我是決不會(這一點我現在十分清楚),決不會主動要求去幹後來發生的那種事的。
甜得發膩的嘴唇(我想,這是那種“瓊漿”的味道),于是那火辣辣的毒液一口又一口地灌進我的嘴裡……我一下子脫離了大地,像一顆獨立的行星,沿着一條未經計算過的軌道,一直向下猛沖而去……
此後發生的事,我隻能約略地、通過多少相近的類比加以描述。
以前我好像從來就沒有想到過,然而這卻是事實:我們每天走在地面上,而下面一直是一片深藏在地心的紅通通的、洶湧澎湃的火海。
但是,我們從來不去想它。
如果我們腳下薄薄的地殼一旦變成了玻璃的,如果我們一旦看見了……
我現在就是一個玻璃人。
我看見了自己身體的内部。
那裡面有兩個我。
一個是先前的我,Д-503,号民Д-503,而另一個……這另一個我,以前隻是把兩隻毛茸茸的手略微伸出殼外,而現在卻是整個身體在向外面爬。
軀殼破裂了,眼看着就要變成一堆碎片……到了那時将會是什麼樣呢?
我拼命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椅子的扶手,為了能夠聽聽先前那個我的聲音,便問道:
“您是從哪兒……從哪兒弄到這種……這種毒水的?”
“噢,這個呀!有個醫生,我的一個……”
“‘我的一個’?‘我的一個’什麼?”
這時另一個我突然跳了出來,大聲喊道:
“我不允許!除了我,不許有别人。
不管這個别人是誰,我都要殺了他……因為我愛您……我愛您……”
我看見,另一個我用兩隻毛烘烘的爪子粗暴地抓住她,撕開她薄薄的絲綢衣裙,用牙齒死死地咬住她不放。
我記得清清楚楚,是用牙齒咬住她。
我隻是不知道,I-330是怎樣才脫身的。
這會兒她的眼睛被那該死的不透明的窗簾遮住了。
她後背倚在衣櫃上,站在那裡聽我說話。
我記得,我跪在地上,抱着她的雙腿,吻着她的膝蓋,哀求道:“現在,就在現在,就在此時此刻……”
尖利的牙齒露了出來,兩道濃眉形成了尖尖的、嘲諷的三角形。
她俯下身子,默默地摘下我的号牌。
“馬上!是的,馬上,親愛的——”我邊說邊匆忙地從身上往下脫衣服。
但I-330仍舊默默地把我号牌上的表遞到我眼皮底下。
時間是22點30差5分。
我一下子涼了下來。
我知道22點30分以後走上大街意味着什麼。
我剛才那陣狂熱勁兒一下子蕩然無存了。
我還是我。
我隻清楚一點:我恨她,恨她,恨她!
我沒有向她告别,連頭也不回,就沖出屋去。
我一邊跑一邊胡亂地别上号牌,沿着安全通道的樓梯(我怕在電梯裡碰上什麼人),一步幾級台階地跑到空曠的大街上。
一切都原封未動,依舊是那麼簡單,那麼正常,那麼有序:一幢幢亮着燈的玻璃房屋,一片白茫茫的玻璃般的夜空,綠瑩瑩靜止不動的夜。
但是,在這靜悄悄的、冷冰冰的玻璃下面,有一種狂暴的、殷紅的、毛茸茸的東西在悄然無聲地奔騰着。
我氣喘籲籲地奔跑着——可不要遲到啊。
突然,我感覺到,匆匆忙忙别上的号牌脫了鈎,然後掉了下來,當啷一聲砸在玻璃人行道上。
我彎腰去撿拾——就在這瞬間的寂靜中,我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我扭頭一看,有一個矮小的、彎曲的身影從街角拐了出來。
至少我當時覺得是這樣。
我撒開腿拼命地跑起來,隻覺得耳邊生風,跑到門口才收住腳步,看看表:22點差1分。
側耳細聽,後面并沒有人。
這一切顯然都是荒誕的幻覺,都是那種毒液所緻。
這一夜痛苦難熬。
我身下的床忽而升起,忽而降落,忽而又沿着正弦曲線飄浮。
我做了自我暗示:“夜晚,号民們必須睡覺,這是義務,就像白天必須工作一樣。
為了白天能工作,必須這樣做。
夜晚不睡覺是罪過……”可我還是睡不着,睡不着。
我崩潰了。
我無法履行對大一統國的義務了……我……